11

作为妻子,良子的表现无可挑剔,但唯独做菜这方面,她却是个味觉杀手。她做的鸡肉锅因为加了柠檬汁这味特殊的配料,口感十分独特,但仅此而已,其余她就没什么拿手菜了。但良子没有“自知之明”,反而喜欢挑战新的菜谱。

经常可以看见她把从蛋糕店的大婶那里借来的烹调书摊在地板上,一边用筷子在锅中搅拌,一边蹲在地上嘟嘟囔囔地念着食谱。念着念着,她突然站起来,好像锅里的菜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拼命搅啊搅。一旦她进入这种状态,无论旁人对她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

说起来,我发现那晚过后,良子对我的照顾简直提升到了“你是主人我是仆”的程度。我回到家,她就跑过来帮我揉肩膀;我说我想吃好吃的,她就钻研厨艺。可惜至今没有成功的例子,只要尝一口,啊……这种味道,这个感觉,我想起了那位占星大师的咖啡。良子看到我困扰的表情就知道不好吃,她会抢走我的盘子说:“别吃了,别吃了。”

良子好像确信驾照上那个地址——西尾久——住着我的妻子。她为了和这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较高下,想方设法地对我好。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去那个地方才这么做的。虽然生活中享受着一位丈夫,不,甚至超过了一位丈夫应有的待遇,但我并不为此高兴,甚至心疼起良子来。

既然有驾照能证明我的身份,那我在工厂就可以得到更多福利,但要解释为什么换名字这个问题的确很麻烦。我懒得解释(似乎也解释不通),所以在工厂仍旧用石川敬介这个名字。而良子尽管早就知道我的本名,仍“敬介、敬介”地叫我。

五月二十八日,星期天,是我和良子约好去横滨玩的日子。一大早,良子就忙着做便当。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把做好的饭团用锡纸包起来,放进篮子里,那高兴的样子就像是为小学生准备郊游午餐时的妈妈。

从元住吉到横滨很方便,只要搭乘总站位于樱木町的东横线,直接就可以到啦。经过纲岛线时,“御手洗占星学教室”这块不注明发音就不知道该怎么读的招牌从眼前一闪而过。

对了,我已经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明天去拜访御手洗吧,顺便还他借我的唱片。

列车开过菊名站,其后那些地名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领域,至少是在我丧失记忆后,第一次去的地方。

走出樱木町站,良子说去山下公园吧。但我们不知道到山下公园该坐什么车,叫出租车又太奢侈,干脆走着去吧。走着去的话距离不算近,但一路上我们经过了马车道,这条路非常棒!

“听说以前呢,异人[1]来横滨的时候,就住在那边的关内。连接关内到码头的这条跑马车的道路就叫马车道。快来!那里是‘牛马饮水场’,那就是给牛马喝水的地方。”

“哦……”我顺着良子的指头望去,牛马饮水场就在马车道道边的一条巷子里。在它的对面有一座红砖砌造的西洋馆。

“这是马车道十番馆。”良子说,“那座洋馆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是餐厅。”

走了好久,总算看到了山下公园标志性的立木繁花。走进公园,或许因为还是上午的关系,尽管今天是周日,但来散步的人不多。我们手牵着手,穿过草坪,向海边走去。

广阔的海面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好怀念,看来我不是常年待在内陆、看不见海的人。原来平时我喜欢在工厂门前的小河驻足,在公园水池边发呆,是想让这些有水的地方代替大海来慰藉自己的心灵。

面向大海,有一块半圆形凸出的小堤。坐在堤边,靠在围栏上,可以看到波浪拍打着脚下的石墙。海水格外的清澈,甚至可以看见水底黑色的礁石。

在我们的右边,就是那艘永久停泊的“冰川丸”。不用良子告诉我,我也可以看出这艘古船是不能航行、永久停泊的“装饰品”。

我们进入“冰川丸”内参观,然后再去搭乘游览船环绕海湾一周。上船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在海上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正午的报时声。已经快六月了,同船的人都衣着夏装。在海上被太阳直射还真有些热,但和游览船飞驰带来的凉风相比,就不算什么了。真是令人惬意的消夏时光。

①.异人是旧时日本对于外国人的称呼,横滨是当时日本最大的外国人聚居地。

站在我身边的良子突然大叫,她的手指指向海面,原来是水母。海面上漂浮着一大群水母,那景象就像是被污染的海面上满是不可降解的白色塑料袋,数量多到让人觉得恶心。我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多水母,实在破坏了刚才的心情。游览船像要把这群水母一分为二似的破浪前进。

船上播放着广播,阳光暖煦煦地照在身上,我的意识渐渐滑入了梦乡。关于山下公园历史的讲解喋喋不休地在我耳边轻语呢喃,它告诉我:“您眼前狭长的山下公园,是利用关东大地震时崩坏的大厦瓦砾填海建造的,这是东洋最大的一座海滨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