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性的巡礼

虽然已经是这种时节,大学图书馆里却还到处可见学生们的身影,都是正为毕业论文焦头烂额的四年级生吧。我们就在这里查阅去年的报纸。

此村华苗的葬礼通知刊登在去年最后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本地报纸上。去世的时间是在二十五日凌晨,所以感觉当中隔了颇久,不过在这时,我还没有联想到诸如因为接受司法解剖导致遗骸回家晚了这样的可能性,只是单纯地觉得,偏偏得在腊月里,元旦的前一天登出葬礼的通知,家人该是何等的痛彻心扉啊。一想到这个,就感到心情非常沉痛。

丧主是父亲正芳、母亲鶸子和弟弟英生。此外,讣告中还有着“姻亲戚友咸哀讣闻”的字句。旁边登着此村的家庭地址,我们据此通过NTT电话局问到了她家的电话号码。

出于由女性出面更容易打交道的判断,高千向此村家里打了电话。她如实地自我介绍说我们是华苗小姐出事时恰好在场的人,当时好像是不当心错拿了她的私人物品,现在想要登门归还给家人。

“怎么样?”

“应该是她母亲吧,接电话的人。”高千放下话筒,看上去少有的闷闷不乐,声音沉郁。“她说,等着我们。”

“那马上就得去了。”

“走之前——”

“什么?”

“先要到生协(1)去一下。”

“生协?今天这种日子,那里已经歇业了吧?”

“应该不会。至少去年这时候还是开着的。”

“可是,要去生协干吗?”

“买香典袋。”

“啊?带去此村小姐家吗?我不太懂这种事,这种场合,带去香典是礼仪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就算出于无心,可毕竟形式上我们是把逝者的物品据为己有了将近一年之久,所以也算是作为道歉的意思吧,我觉得这点心意还是应该尽的。”

确实如此。我们要去陌生人的家里拜访,客气一些总是没错。

正如高千所说,生协还开着门,而且相当热闹。复印机前面排起了长队,虽然都不认识,不过应该也是正忙于毕业论文的四年级学生吧。

买了印有“御灵前”字样的香袋走出生协,高千和我与正要走进店内的一位女性不期而遇。定睛一看,是大学事务部的职员药部裕子小姐。

她身材娇小,圆脸上架着副无框眼镜。或许算不上一般意义上的美女,但是很有魅力。头发向后扎在一起,前额全部露了出来,因而也使得她散发出一种知性的洁净感。坦白说吧,药部小姐正是我所喜欢的类型。或者说,也许是出于对自己那位超级虚荣、重视外表的母亲的反感,我对这种不施脂粉,穿衣品位也很乡土的质朴女性极度缺乏抵抗力。

所以若是在校园里和她偶遇并互致问候,那接下去的一天我都会沉浸在微微的幸福感中。可是眼下,偏巧在这种时候,出于某种相当微妙的情绪,我实在高兴不起来。不为别的,就因为鸭哥四天以后就要举行婚礼了,而药部小姐从前曾经与他有过亲密的交往。在去年平安夜,鸭哥失恋了,当时所说的对象,其实就是药部小姐。

话虽如此,现在回想起来,所谓“失恋”的表述并不正确。按照这样的说法,好像让人感觉是鸭哥这一方被甩了一样,但事实却似乎是两人因为一些琐碎细微的龃龉,吵架之后闹翻而已,分手的结果并非两人真心所愿。具体经过我不太清楚,但假如这是真的,那药部小姐还是有可能对鸭哥抱有一丝留恋的。

当然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任何必要因为面对她而感到为难。完全犯不着。只是,像现在这样遇到她,我终究无法像以往那样感受纯粹的愉悦,总好像有种负罪感。

或许这负罪感是源于鸭哥要和药部小姐以外的女性结婚了,而我却受邀将要参加那场仪式;感觉就好像是,由于对那场婚礼的祝福,我自己也变成了药部小姐的“敌人”,明明并非出自本意,却不得已地支持了那个将她排挤在外的小圈子——纷至沓来的种种念头让我暗自苦恼。就在此时——

“您好!”高千竟然主动开口招呼药部小姐——对方原本微笑着,仅以目光对我们致意便打算擦身而过——让我大吃一惊。

“你们好,高濑同学,匠同学。”

我与药部小姐相识是在去年平安夜之后,也就是她和鸭哥分手之后。她知道我和高千通过漂撇学长与鸭哥有来往,但始终对我们很友好,并没有什么抵触。

“买东西吗?”

“午饭错过了时间,所以来看看有没有面包什么的。不过高濑同学你还在这里啊?难道今年不回老家?”

啊,对哦……于是我越发感觉到罪恶感的袭击。药部小姐不知道高千和我打算参加鸭哥的婚礼——想到这里我就心烦不已。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