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散步者(第5/12页)

远藤是个极其死板的人,房间比其他所有房客都要整洁。桌子上文具的摆放位置,书柜中书籍的排列方式、坐垫的摆法,以及摆在枕边似乎是个舶来品的形状古怪的闹钟、漆器烟盒、彩色玻璃烟灰缸,所有物品都彰显出其主人是个世间少有的极度整洁之人。远藤的睡姿也很好,不过此刻却张着大嘴,发出雷鸣一般的鼾声,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三郎看着远藤的睡脸,像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似的,深深皱起了眉头。远藤长得倒也算仪表堂堂,或许的确如他自己吹嘘的那样,很受女人欢迎。不过这张脸未免也太长了吧,头发浓密,与一张长脸不甚协调的窄额头,短眉毛,细眼睛,看上去始终带着笑意的鱼尾纹,长鼻子,还有一张格外宽厚的大嘴。三郎无论如何都看不惯他这张嘴。以鼻子下方为界,上下腭微微向前突出,紫色厚嘴唇大张,与整张苍白的脸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对比。他或许患有肥厚性鼻炎,鼻子始终堵塞,只能张开大嘴呼吸。之所以会打鼾,或许也是因为患有鼻炎吧。

只要见到远藤这张脸,三郎就觉得脊背发痒,总想一口气冲上去,朝这张扁平的脸狠狠挥上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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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远藤的睡脸,三郎突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若是从这节孔吐一口唾沫下去,会不会正好落进远藤大张着的嘴里呢?因为远藤的嘴正正好好就在节孔正下方。出于好奇,三郎抽出贴身短裤的裤带,从节孔垂下去,一只眼睛凑到裤带上,像瞄枪的准星似的瞄了一眼。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巧合!裤带与节孔,还有远藤的嘴,完完全全处在一条直线上。这就是说,从节孔吐一口唾沫的话,绝对会落进远藤嘴里。

不过,三郎还不至于真的吐口唾沫下去,他把节孔原样塞好,准备离开。正在这时,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一片漆黑的阁楼里,三郎瞬间脸色苍白,禁不住浑身颤抖。他想把这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远藤杀掉。

三郎不仅与远藤无冤无仇,而且刚与他结识不足半月。出于偶然,两人在同一天搬进东荣馆,之后只互相到对方房间拜访过两三次,并没有特别深厚的交情。那三郎为什么会想杀掉远藤呢?正如前文所述,三郎极其讨厌远藤的相貌及言行,甚至想上去揍他几拳,这多少算是原因之一。不过令三郎产生这种想法的决定性因素,并不在于对方是谁,他只是对杀人这一行为很感兴趣。此前曾多次提到,三郎是一个精神病态者,可以说具有一种嗜好犯罪的病态心理。而所有罪行中,最吸引他的便是杀人罪,所以他生出杀人的念头绝非偶然。虽然迄今为止也多次产生过杀意,但因为害怕罪行败露,从未想过将其付诸行动。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会受到怀疑,把人杀死却又不必担心被发现。只要没有罪行败露的危险,即便对方只是个素不相识陌生人,三郎也全无顾忌。而且杀人行为越是残忍,他那病态的欲望便越能得到满足。那为何唯独杀死远藤的罪行不会败露呢(至少三郎如此认为)?这其中还有以下原委。

搬进东荣馆四五天后,三郎与一个刚刚熟稔起来的房客一同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当时远藤恰巧也在那里,三人便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喝酒(不喜酒的三郎喝的是咖啡)。三人相谈甚欢,一同回到了寄宿屋,只喝了一点酒就泛起醉意的远藤却说“来我的房间吧”,硬是把两人拉进了自己房间。远藤一个人自顾自地兴奋,全然不顾时间已晚,叫来女佣准备茶水,反复讲述自己在咖啡馆说到一半的风流韵事——三郎就是从这晚开始厌恶远藤的。当时,远藤一边舔着自己充血发红的嘴唇,一边得意扬扬地说道:“那个女人啊,我还打算和她一起殉情来着呢。那时我还在学校念书,哎,我念的不是医学院吗,弄点儿药易如反掌。所以就准备了一点吗啡,分量刚好够两个人轻轻松松死掉。然后我们就一起去了盐原。”

远藤边说,边晃晃悠悠起身走到壁橱前,嘎啦嘎啦地拉开拉门,从一堆行李底下翻出一个只有小拇指指尖大小的茶色瓶子,递到两人面前。只见瓶子底部装着一丁点儿白色物体。

“就是这个。只这么一点就足以让两个人送命……不过你们可别把这事告诉给其他人啊!”

之后,远藤又没完没了地继续讲述他的风流韵事,不过三郎现在却毫无预兆地想起了那瓶毒药。

“从阁楼的节孔滴下毒药把人杀掉!真是异想天开的绝妙手法啊!”

三郎为自己想到这条妙计沾沾自喜。不过仔细考虑一下便会发现,此种方法戏剧性有余可行性不足。而且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肯定还有其他很多种简单的杀人方法。不过三郎被这种疯狂的念头冲昏了头脑,已无心考虑其他。他脑中接二连三冒出的尽是对计划有利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