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迷路

外婆的笔记本是从八月五日记起的,可是,两个月过后,每天就只有四个字了——“没有进展”。一开始,关于万佑子姐姐失踪的事件、弓香的案件,我周围的人每天还会谈论几句,但是,随着季节的变换,人们聊天的兴趣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学校的运动会结束后,当我们换上长袖衣服之后,学校的同学中几乎就没有人再提起万佑子姐姐的事情了。

在学校中、镇子里,对万佑子姐姐的关注似乎消失了。上、下学的路上,我们会路过镇公所,镇公所门前的告示栏里依然还贴着印有姐姐照片的那张寻人启事,但是,照片已经褪色。每当看见那褪色的照片,我的心中就升起一阵寒意,似乎感觉万佑子姐姐也正在随着那张照片渐渐消失。

即使在我们家里,万佑子姐姐的存在感也在慢慢变淡。虽然爸爸或者妈妈每天还会给警察打电话询问搜索情况,但他们已经不会自己出去寻找姐姐了。不过,他们当然不会就此放弃的。在十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学校运动会之后,我们举行了一次家族会议,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到齐了。

那次运动会是我上小学后第一次参加的运动会,那一天也是我为自己而活的一天,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万佑子姐姐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参加运动会,可是,爸爸、妈妈、外婆、奶奶却都赶到现场来为我助阵,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要知道,奶奶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露一次面。所以,我浑身充满了干劲,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

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后,上语文课我学生字的时候,上音乐课学乐器演奏的时候,我都非常努力。因为那些都是姐姐非常擅长的,现在姐姐不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孩子,我觉得我必须努力学好这些,以填补姐姐不在的空缺。所以,在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头脑中都会意识到姐姐的存在。换句话说,我的努力都是姐姐在背后鞭策我的结果。可是,唯有运动会这天不是这样的。

姐姐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每年我都会去给她加油。一般都是我、妈妈和外婆三个人去给姐姐助阵。学校会在运动场边上为不同年级的亲友助威团准备遮阳的帐篷。我们三个人会早早地赶到运动场,坐在万佑子姐姐那个年级的帐篷的最前列。但运动会开始之后,我们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为孩子们呐喊助威。因为整个运动会上,姐姐出场的时候仅限于开幕式的团体舞,后面的比赛项目她一个也不会参加。

“万佑子跳得不错嘛,你的节奏感很好。”

在中午吃便当的时候,或者下午回去的时候,外婆短短地评论这么一句,整个运动会的话题就算结束了。

但是,我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开幕式的集体舞,我不算出众,但是赛跑和推大球比赛却是我的强项,我还被选为我们班接力赛的选手。

在最开始的短跑比赛中,在跑道上飞奔的我听到了妈妈、外婆兴奋的加油声:“结衣子!加油!结衣子!加油!”第一名的奖品只是一张小奖状,但是午休的时候当我把这种小奖状拿给妈妈看的时候,妈妈竟然露出了笑脸,她高兴地对我说:“你太棒了!”

妈妈能笑真是太好了!我心中一个硬硬的疙瘩终于解开了。

因为万佑子姐姐的失踪,我们全家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悲伤之中。但是看着爸爸、妈妈日渐憔悴的样子,我更是心如刀割。可尽管如此,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并不是一点逗人开心的笑料都没有。看电视的时候,经常不经意就调到了某个正在播搞笑节目的频道,我一般都会有意避开这些频道,赶紧调到其他频道去。电视频道可以自己去选择,但是,在学校的时候,班里那几个幽默的男生经常会讲些令人捧腹的笑话,这个我就没法逃避了,毕竟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想说什么我是没法阻止的。

虽然我的心中一刻也没有放下对万佑子姐姐的思念,但是,遇到搞笑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会笑。可是接下来就不那么轻松了,笑过之后我会立刻产生对姐姐的歉疚感甚至罪恶感,然后极度想哭。很多次穿行于这两种极端的感情之间后,我开始学会让自己内心中原本的意识退居次要位置。就像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具有过滤功能的眼镜,身边发生的一切就像另外一个世界中的事情。当听到逗人发笑的笑话时,我让自己觉得就像听到外语一样,完全不能理解。所以,当大家都在笑的时候,我却能做到一个人面无表情。当然,我也从来没有给别人带来过欢笑。

但是,我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和成绩却让妈妈笑了。爸爸看到我得的奖状也很开心。奶奶还略带嘲讽、半开玩笑似的跟大家说:“忠彦那家伙,从小到大的运动会,也没有第一个冲过终点的经历。”外婆则会抚摸着我的头自豪地说:“春花小时候就很能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