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降诺曼底

刚刚还是云翳密布的夜空,逐渐漏出一丝光亮。月亮从云层缝隙中露了出来,向四周洒下一片银光。由“空中列车”C47[1]组成的运输机编队划破一片漆黑,从多佛海峡[2]上空呼啸而过。

这是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深夜。从机窗向外望去,满眼都是军绿色的巨型飞机C47。在机身后部及两翼中间,黑白相间的条纹清晰可见。光是巨大的C47运输机就不止一千两百架,物资运输机与滑翔机紧随其后,部队中还有英军与加军。如果有人抬头看到一列列大型编队风驰电掣般地划过夜空,我猜绝对会惊掉下巴。

我背着降落伞和其他人挤在C47昏暗的机舱内,轰鸣的引擎声震得我肚子嗡嗡响。这儿原本是货舱,所以没有像样的座椅。窄小的长椅钉在两侧,二十四位乘员的屁股都“悬”在椅子上。每个人都全副武装、行囊厚重,根本动弹不得。

由窗户洒进来的微弱月光照亮了我的身边。我费力地伸开戴着厚手套的手,用手指夹住长方形的金属信号器,摆弄了几下。这小玩意是用来发送信号的,在我的摆弄下一开一合,发着唧唧声。

从英国空军基地出发后已经飞了两个多小时。我打了个哈欠,顺便用舌头舔了舔后牙。出发前吃下去的晕机药还在嘴里泛着味道,不仅没有起到止吐的效果,反而更让人想吐。

我把留在牙缝里的药片碎末吞了进去,抬起了头,正好与坐在对面长椅上的迭戈·奥特加四目相对。这家伙咧着大嘴,神色狰狞,把头盔往额头上拉了拉,压低了声音冲我嘟囔了一句“给我把屁股上的军铲摘了,小鬼”。

瞧瞧,我早就告诉过他带的东西太多了,坐下去会很难受。但对我的好言相劝,这家伙完全没有听进去,最后还将一把折叠铲别在了屁股上。

迭戈也是炊事兵,我们已经在一起服役一年了。这家伙总是有点得意忘形,哦不,是非常容易得意忘形。出发之前,他还用推子和队里的安迪互相剃了一个“莫西干头”,笑称这样可以震慑敌人。可是戴上头盔后,谁又能看得到你的发型呢?不过话说回来,和他在一起还是挺开心的,这家伙人不错。

除了军需兵之外,机舱内还有财务兵、补给兵和部分医护兵以及我们炊事兵,全都是隶属于G连管理部的专业兵。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涂得黑一块白一块,颜料是我们用亚麻籽油和可可粉调配在一起制成的。

大家的话都不多,也许是紧张,又或许是因为轰鸣的引擎声盖过了一切,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我猜两者都有。

马上就要到战场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去。唾液黏糊糊的,夹着一股令人不快的苦涩。

机身突然猛地晃了一下,就在这短暂一瞬,我的身体突然变轻了,从脚底到胃部仿佛都被“吊”了起来,但刹那间又忽地坠了下去。我开始出现剧烈的耳鸣。前面有个人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在地板上挣扎。旁边的人将他扶了起来,应该是麦考利吧。麦考利是最近分来的第四个炊事兵,性格懦弱,没有一点军人气概。不过凭良心说,刚才就算是我摔倒了也会是一样的下场。身上的装备都很沉重,没人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我们都穿着卡其色的伞兵战斗服。在军绿色的内衣外面套着同样颜色的衬衫,外面套着卡其色的过臀夹克,夹克的肩上镶着“啸鹰”[3]徽章。夹克外面用弹夹带紧紧勒住腰部,肩膀上还系了背带。为了屈伸方便,我们都穿了宽松的裤子,裤脚塞入长靴中。夹克和裤子上到处都是衣兜,弹夹带上装满了步枪弹夹。衣服的布料还经过了防化学武器处理。

当然,仅凭一身作战服肯定上不了战场。我们每个人都要从时速一百二十四英里的飞机上跳下,为了让每位士兵即便“落单”也能活下去,光是上面为我们准备的“标配”就已经满满当当了。我们背后绑着主降落伞,脖子上挂着黄色的救生衣,前胸则抱着备用降落伞。

我们的腋下还夹着步枪,前胸挂着手雷,手枪则放在枪套中,腿袋中插着短刀与反坦克地雷。水壶、一天的口粮、手电、绳索、手表、地图、雨披等都被塞进了背囊与携行袋中,一把工兵铲悬在腰间。对了,我们还塞了不少手枪子弹,爆破用的雷管也没忘了带。

我还在其他背包中塞了两口小锅、一口平底锅、两个便携式燃气炉。大量的火柴、浓汤粉、食盐和胡椒小罐儿、没吃完的面包、烹饪书、烹饪刀具。当然,我也没忘了带上奶奶的食谱,这可是我的护身符。

虽然上级三番五次地提醒我们只带必需品,但大家都当了耳旁风。翻开众人的背囊,里面什么都有——娱乐杂志、扑克、棒球、家人和恋人的照片,乃至自己宠物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