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14页)

“这雨下得不是时候啊……”

高木说。

“是啊,是有点儿遗憾。”我说,“可这雨倒也挺招人喜欢的。”

“我的英语都快要忘记了,眼看着今年就奔九十六啦。”

高木说道。

“哦?那您可真是高寿啊!可您看着一点儿也不像啊。”

虽然我对此心知肚明,但嘴上还是恭维了一句。

“身子骨也越来越差了。趁着我还能像这样聊天的时候和你见上一面,我感到很欣慰。”

老人淡然地说道。

护士端着茶盘走进了房间。她将茶杯放在我和老人的面前。

“医院里还有事做,我就不奉陪了。请二位慢聊。”

说完,她冲我鞠了个躬。她讲的是日语,见我听不大懂,老人便将这句话的意思用英文向我作了转述。我向她点头致意,对她为我领路表示了感谢。

“有关巴纳德·科伊·斯托雷切先生的行踪,在他祖国美国始终就是一个谜。美国人的看法是,他是在B-29飞到九州上空被击落时战死的。可是到了战后,却从日本方面的档案中发现了有关他被俘获的记载。然而,再也没有任何信息能显示他成为战俘以后的情况。由于他本人没有向占领军报到,长期以来,在他本国就有一种猜测,认为他也许是负了伤,在日本的某个地方死去了。”

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高木边听边不时地点头,一旦觉出哪里听得不甚真切,他便蹙起眉头,稍稍探出上身。于是,我便尽量注意放缓语速,好让他听得轻松些。

“可就在去年,您接受了一家美国媒体的采访,亲口说斯托雷切先生在日本幸存了下来。您的话激起了斯托雷切先生遗属们的强烈兴趣,他们急切地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由于发生了一些遗产上的问题,我这次被派到日本,就是为了对实际情况进行调查的。”

听完我的这些抛砖引玉的话,老人仰靠在轮椅背上,用他那塌陷的下巴对着我。他在对着天花板出神。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其间,我一直聆听着外面的雨声。

老人缓缓地收回视线,然后讷讷地开了口:

“说来话长啊。实在太长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接着,他的表情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在苦笑。

“可如果不说,这段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就会从历史上消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况且,能讲述这个故事的人恐怕只有我了。说起来,他还真是命运多舛。在战后,巴纳德用了很长的时间,亲口对我讲述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我都一字不落地听了,那感觉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以我的感受来说,无论是在美国还是日本,他的人生一直都很不幸。

“战争,这都是战争造的孽啊。假如没有愚蠢之至的战争,也就不会发生如此荒诞离奇的事情。正是战争和战争带来的残酷,把他那原本就脆弱的神经彻底摧垮了。”

老人随后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克制不住,对他说:

“您能讲来听听吗?”

老人于是又苦笑了一下:

“我该从哪儿说起好呢?哎……”

老人垂下头,又沉默不语了。他的头脑似乎也陷入了混乱。还是说,剧情过于错综繁杂了,以至于一时难以厘清?

“你先说说看,想知道些什么?”

老人问道。

“高木先生,我可以录音吗?对全世界来说,这将是珍贵的史料。”

我说着,掏出一台微型录音机放在桌子上。老人首肯了。

“高木先生,战争期间您是在日本军队里效力吧?”

我问道。于是,老人再次点了点头:

“是陆军,陆军特种情报部的长崎支部。这个特种情报部是陆军参谋本部的直属单位。总部当然是在东京了,隐藏在一家破旧的养老院里面,地点在一个叫杉并[4]的地方。这地方在表面上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养老院,对日本的民众来说也是如此。可是,属于养老院的地方只有那么一点点,绝大部分都是情报部的办公用房。

“情报部的分支机构遍布日本全国的各个城市。一般是在院子当中支起一根大天线,在地下防空洞里安装几台最新式的通信设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接收美军飞机发送的摩斯电码。广岛、京都、大阪和小仓也都有这种秘密的无线电设施。我被派去的就是长崎支部。

“从南太平洋的马里亚纳群岛上起飞的B-29轰炸机,每一架都会频繁地发送信号,不是向马里亚纳基地,就是向中途的硫磺岛基地,甚至还会是华盛顿特区。气象侦察机也会向后续机群发送信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