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鹤见良辅篇(第37/75页)
我就像决斗前磨刀的武士那样,在磨刀石上磨着蚀刻针的针尖,把它磨得不能再尖了。
虽说是用针尖临摹本物,但那可是要把一毫米里十一根细密线再现出来,即使手指尖儿稍错个十微米,线也会轻易地就模糊了。必须屏住呼吸,用磨得最大限度的蚀刻针的针尖戳一样地把黑色油墨着上去。
又在弓形灯前边.安上了十六倍的放大镜。放在福泽谕吉肖像上边。这样所有的准备就做好了。
我做了三下深呼吸,慢慢地把蚀刻针拿在手中。
我也说不清,这五年里,我这样向福泽谕吉挑战了几次。每一次,这张福泽谕吉肖像都像阿尔卑斯山北的冰雪壁一样,拒绝了我,将我推向谷底。有时我确实感觉到,就差那么一步了。可是我始终达不到那一步。来到伸手可得的地方时稍一马虎,那一瞬间,山顶总是像海市蜃楼般的远去了。
听说雕刻这版的大藏省的雕刻家,名字叫押切胜造,是在这行干了四十年之久的老艺人了。雕刻敏锐、纤细且奔放。有的阴影,是通过线的强弱和密度差这两种技法的组合来表现的,小到一根极短的线,不,甚至是一个点的安置,都是经过了巧妙的计算。出色得真是堪称神技。真是傲于世界的手艺,真是一座高高耸立的高峰。对于挑战者来说没有任何不足之处。
我调整了气息,止住呼吸。
边看着放大镜,边慎重地、慢慢地把蚀刻尖伸向福泽谕吉肖像的左瞳孔。纵一点四五毫米,横四点一毫米,在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宇宙里,迈出了最初的一步。
如果中途一失足,失败了的话,就会一下子跌进无底的深渊。那样就得返回去,再从最初的一步迈起了。这是传说中的雕刻官——押切胜造和我之间的真刀实枪的胜负之争。而且,也是和“刻版铁手”之间的,他在五年前成功地将这个原样复制下来了。要超过他们一定很难很难。我也不至于厚脸皮到把这个作为目标,本来经验就根本无法跟他们比嘛。但是,我想追上他们,和他们并肩齐驱。不,我应该可以做到。我一定要做给他们瞧瞧。我十分清楚自己的经验还远远不足。但是,要说热情,决不比二人差。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右手指尖上。
不知为何,五年前中枪的左肩疼痛起来,这是全身的血液兴奋地在我体内奔跑的缘故吧。
一个点画上了。
确认一下其位置。随后,二遍三遍四遍地,几次找准下一个位置,直到满意为止。又轻轻地移动起针尖。
随着这次作业的进展,我越来越明白了老头眼看着瘦下去的理由,当神经绷紧到极限时,人会感觉不舒服,阵阵头晕袭来,胃也疼了,眼也花了,食欲也都没有了。老头——还有刻了这块原版的押切胜造都多大程度地承受了这种感觉啊。我现在也和这两位伟大的前辈共同拥有着同样的感觉。不管再苦再累,无疑我现在仍活着。我有这种切实的感受。我继续向着目标中的高峰挑战下去。
“喂,喂,你的描画工作还没有结束吗。”
五天没来公寓的阿宏,两脚“踢哒踢哒”地进了我住的里侧屋。
我慌忙把蚀刻针从胶片上拿开。
“混蛋!”
“什么?”
我朝着莫名其妙的阿宏,把那积蓄了几天的压力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什么也不是!是震动,震动。那么大块头,你也不注意一下走路方式,混蛋。针尖要是动弹哪怕十微米,这之前的辛劳就全报废了。你这个臭章鱼!”
“嘿嘿,镇静,镇静。”
阿宏一点也不在乎,他好像在抚摸一匹直喘粗气的马似的,嘭嘭地拍着我的肩。
“喂喂,你,进行到哪儿了?”
阿宏拿眼一瞟桌上,手不动了。
“才到这儿吗。”
自从开始干以来,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有十三天了。福泽谕吉的脸除了眼、鼻和头发的一部分以外,还像有多处残缺的拼图玩具似的一片空白。
阿宏仰天长喘了一口气。
“你都干什么了,喂。”
“这些我还是拼了命的。”
昨天上完夜班回来后,连个盹也没打就干开了。这三天的睡眠时间,大概也就五个小时吧。
“工作不能辞掉吗?”
“如果那样做了,就很难从公司里偷出材料来用了。”
造纸必须的药品,可不是在那些药店里就有卖的。虽然我捏造了个合适的公司名,已经从药品公司买来备下了,但我们也要考虑到万一中途不够了呢。在抄纸机全天二十四小时开动的本城造纸厂里,可不能像新东美术印刷那样,采取深夜潜入的方法。如果不是公司的职员,就不能在工厂里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