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过了不一会儿,一个穿蓝色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过来。刚才还在毫无顾忌地大声谈话的这一伙人,一下子闭口不说话了。入江感觉到他们的沉默中带有敌意。

这男人个子很高,长马脸上生着一副锐利的眼睛,水蛇腰微微地前倾着,看来他大概有着不停地嗅着什么的习惯。

“老板,平常的那种馒头还有吗?”那男人说的是普通话,入江也完全听得懂。

“哦,那没有了。最近两天忙着做点朱用的供品的订货,没有时间做馒头出售。”蟹爪胡子的老板尽量想用普通话来回答。

“是吗?”那男人用嘶哑的嗓子回答说,没有停步就走过去了。

那些谈论豆饼价钱的人,目送着这男人的背影,窃窃地议论起来。

在他们谈话里反复出现的词儿中,有一个词—‘谢世育。”听起来好象是人的名字。

“啊,原来是他!”入江心里这么想。他了解到同样是中国人,有的人也被自己的同胞视为异类。

他把吃剩的梅子点心装进口袋,站起身来。他在街上边走边感到背后集中着人们的视线。

第二天,入江去玉岭,选择三十厘米左右的小摩崖佛作了素描。他带了卷尺,按同样尺寸大小摩写在素描簿上。

这天他没有使用铅笔,从李家借了砚台和笔、墨,决定用毛笔来画。过去刻摩崖佛的人们,大多先在岩面上用毛笔打下底画,然后再用凿子在上面雕刻。入江也用毛笔来画,为的是体验一下当时人们的心情。

不过,单靠形式是不可能理解当时人们的心情的。

回到家里,李东功的太太已为他准备好了饭。主人和侄女都不在家。

“他忙着做点朱的准备哩。又是准备供品,又是搭望楼,这么大年岁了,还这么拚命。”李太太这么说后,笑了起来。

“真热心啊!”入江说。

“是呀”夫人压低声音说:“没有什么别的事能使他热心起来。已经上了年纪了,本来可以不必这么奔忙。不过,仔细想一想,这也可以让他散散心嘛。”

入江突然想起了三宅少尉的话。

勉强加以解释的话,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太太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为可疑而危险的言论。这等于是说,自从日本军占领以来,就没有什么可以使他热心起来的事儿了。

其实象担任村长呀,从事日本军和居民之间的调和的工作呀,应当说有的是,而且以前就曾经多次劝说过李东功做这些工作。

点朱是在第二天早晨举行的。

不仅是瑞店庄,附近的村庄来看热闹的人似乎也很多。

这是十年才举行一次的仪式,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而且这次是真正的女人来点,这个消息肯定早就传遍了附近的地方。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资料,也有一看的价值。

入江在观看点朱之前,去营房里问道:“听说这是很罕见的仪式,你们去不去看看?”

三宅少尉嘴巴撇成八字形,回答说:“我认为这是捏造的。而且已得到情报,游击队有计划要趁军队去看点朱的机会来袭击营房。派两个便衣去看看情况就行了,其他的人都留在营房。”

“哦!有这样的事?’’“袭击营房,我想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最初提倡点朱的是李东功,那个姑娘又特别表演。这是最需要加以警惕的。”

看来李东功遭到三宅少尉的怀疑已超过入江的想象。就连他倡导举行的历史传统的仪式,也被怀疑是诱出军队的活动。

入江正要离开营房的时候,三宅少尉把他叫住说:“今天有各种各样的人来看热闹,日本人要小心注意,我给你配备一个士兵。”

“不必了,没关系。”

“不,你发生什么事情,我要负责任。”三宅少尉担心的是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入江的生命。

决定让一个关西出身、名叫长谷川的上等兵与入江一块儿去。

玉岭第三峰的前面,早已搭好了望楼。从地面到下段佛像的唇边,约二十米高。几张梯子接在一起,紧紧地绑在望楼上。

稍有点胆量的人,这样的望楼还是可以爬上去的。但是,岩面的下部是鼓出来的,即使登到望楼的项上,从那儿探出身子,手也不能达到佛像的唇部。

据李东功解释说,佛脸上到处都有不太显目的小洞。这些小洞都相当深。向一些平行的小洞里插进原木,从望楼的顶上爬过去,在平行的原木上铺上木板,把它当踏脚板点朱的妇女就是站在这样的踏脚板上,向释尊像的嘴唇涂朱。

望楼的下面摆了十多张桌子桌子上罩着洁白的桌布,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供品。

食品有染红的馒头,熏鸡熏鸭,肉丸子,猪肉,油煎的鲤鱼,海参、鲍鱼和咸海蜇等海产品,另外还有火腿、各种水果和点心等。食品之间的空隙处插着红色的蜡烛。到处都点着斗香,四周还围着许多线香,显得一片香烟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