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午时经(第2/4页)

就在我讲述的这些事实之后,我在多瑙河沿岸见到了许多这样的人。如今我还记得那些江湖浪人,他们有名有姓,还像地狱里的恶魔似的分成许多不同的群体:类似乞丐帮、庸医帮、行骗团伙、假朝圣者、卖圣器者……

就像流窜在我们世间小道上的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之中还混杂着有虔诚信仰的布道者,寻找新的猎获对象的异教徒,以及煽动作乱的离经叛道者。就是那个总是忧心忡忡的教皇约翰,生怕那些“贱民”会采取行动宣扬贫穷和乐于守贫,挑起对抗那些布道者的纷争。按照他的说法,那些“贱民”会吸引一些好奇的民众打起绘有各种图像的旗帜,祈求和勒索金钱。买卖圣职的贪腐的教皇,把宣扬贫穷行乞募捐的修士们比做盗匪是不是有道理呢?在那些日子里,经过在意大利半岛的一段旅行之后,我的思绪也理不清楚:我曾听说过阿尔托帕肖[1]的修士们在布道时威胁犯有罪孽的人,要他们用金钱赎罪,并承诺赦免罪孽;他们宽恕犯有抢劫罪和杀戮兄弟罪的人,释放凶杀犯和立伪誓者。他们声称在他们的医院每天要做上百次弥撒;他们募捐钱款,并用那些善款资助了二百名贫穷的少女。我还听过修士保罗·佐朴的故事,他隐居在列蒂[2]的森林里,吹嘘自己直接得到了圣灵的启示,说肉欲并不是罪恶。于是他就诱惑一些女子,把她们称作姐妹,强迫她们鞭笞自己赤裸的身体。在把他的祭品献给上帝之前,强求她们给予所谓的平安之吻,让她们排成十字形屈膝跪拜在地。那都是真的吗?这些自称得到了守贫修士们启示的隐士们,他们真的走遍了半岛城市的大街小巷苦行苦修吗?他们真的因鞭笞世俗的教士及主教们的恶习和抢劫行为而遭到憎恨吗?

萨尔瓦多雷所讲述的,与我的亲身经历和经验搅和在一起,难以分清了:似乎一切全一样。有时候,我觉得他颇像图赖纳[3]的那些瘸腿的叫花子,当圣马丁的遗体奇迹般地快要靠近他们时,他们拔腿就跑,生怕这位圣人会治愈他们的病,这样就会断了他们的财源;而圣人在他们抵达边境时恩赦了他们,恢复了他们四肢的功能,毫不留情地惩治了他们的邪恶。但当他跟我讲到在那帮人中间的生活时,讲到他聆听方济各会的布道者们的话语时,以及他怎么落草为寇时,这位僧侣凶残的脸上泛出了柔和的光亮。他明白了,当初他那贫穷和流浪的生活,不应该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沉重选择,而是一种愉快的奉献举动,于是他加入了一些苦行的赎罪教团。那些教团的名字他说不清楚,对他们宣扬的教义也解释得很不准确,我推测他是遇上了巴塔里亚会和韦尔多派,也许是卡特里派、布雷西亚的阿诺德派、卑微者。他周游世界,从一个教派到另一个教派,像完成使命那样为上帝过着他那浪迹天涯的生活,如同他以往为了填饱肚子这样做一样。

不过,他是怎么过来的,究竟有多长时间呢?按照我的理解,有三十来年的光景。他进了托斯卡纳地区的一个方济各修道院,穿上了方济各修士的长袍,但没有领受圣职。我想,他就是在那里学会了他能说的那点儿拉丁语,这点儿拉丁语与他流浪时说的各地方言混杂在一起。那时,他身无分文,没有祖国,流浪的同伴中间,有些是我家乡的雇佣兵,有些是达尔马提亚的鲍格米勒派。他说,在那里他开始了修行忏悔的生活(说到“忏悔”这个词时,他两眼一亮,我又听到了这个曾经引起威廉好奇的词)。不过,看来他在方济各修士们那里所领悟到的思想也很混乱,因为附近教堂里那个被指控犯有抢劫等罪行的牧师令他十分恼怒。有一天,方济各修士们闯入那个牧师家,那牧师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死了,然后他们把教堂抢劫一空。为此,主教派遣一些武装人员,修士们四处逃散,萨尔瓦多雷又开始在意大利北方四处流浪,跟一帮小兄弟会的人或是行乞的方济各修士混在一起,不再遵循什么教规和戒律。

随后,他躲到图卢兹[4],开始了一段奇异的经历。在那里,他听到了十字军东征的伟大业绩,心里激动万分。有一天,一群基督徒和“贱民”组成一支队伍,集合起来漂洋过海,号称为捍卫信仰而与敌人奋战。人称他们“牧童”,实际上他们只是为了逃离自己条件恶劣的家园。其中有两个头领,用伪善的教义误导了他们。一个是因品德败坏而被逐出教会的牧师,另一个是入了本笃会的僧侣。这两个头领竟然蛊惑那些无知的人像羊群似的尾随他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甚至连刚满十六岁的孩子也不顾父母的反对,背着行囊,拄着棍子,身无分文,离开家园。当时他们完全不受理智和正义感的约束,只凭仗自己的力量和意志行事。他们希望最终自由地聚集在一起,能找到一块“福地”。这种模糊的理想,使他们变得痴狂。他们走遍乡村和城市,把财物掠夺一空,要是有人被捕,他们就劫狱。有一次,他们进入巴黎的城堡营救同伙,巴黎的宪兵队长力图抵抗,他们就击倒了他,把他推下城堡台阶。他们撞开监狱大门,救出狱中人,然后他们在圣日耳曼的草坪上列队叫阵。无人敢应战,他们就无阻挡地开出巴黎城,朝阿基坦进发。他们所到之处,犹太人都被杀,财物被抢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