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3/19页)

“天气很合时宜。”柯特说道。天空中厚厚的乌云已经变成了青灰色。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在户外,也会让人感到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恐惧。当雷布思顺手摸过他的后脑勺时,他感觉到头发根已经浸满了汗水。这样的下午,爱丁堡就如同监狱——一个带围墙的城。

柯特甩了甩衬衫的一只袖口,确保它比西服的衣袖长出一英寸,以便露出标有纯度印记的纯银袖扣。他的西装是深蓝色的,搭配着白色衬衫和纯黑领带,黑色鞋子擦得锃亮,他总是衣冠楚楚。雷布思知道,他虽然穿的是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最正式的衣服,但相比之下,仍显得十分破旧。这身衣服是从奥斯汀·里德买的,已经有六七年了,裤子变得松松垮垮的,夹克也很难扣上,也许真到了换一件新衣服的时候了。这些天他屡屡受到婚礼和洗礼的邀请,也有葬礼。他认识的同事和酒鬼们,正一个个离开人世。仅仅三个星期之前,他还去了火葬场,一个来自圣伦纳德警局总是穿着羊毛衫的家伙在退休不到一年就去世了。那个穿着白衬衫打着黑领带的人向衣架的方向走了过去。今天下午在穿上衬衣之前,他已经检查了领子。

“我们进去吧?”柯特说。

雷布思点头道:“你先请。”

“怎么了?”

雷布思摇摇头,说道:“没事,我只是不知道……”他从衣袋里抽出手,给了柯特一支烟,柯特点点头接受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理学家问道。雷布思为他点燃了香烟,也为自己点了一根,烟雾慢慢散开。

“我想记住过去的他,”他说,“如果我到那里去,会听到很多悼念词和对他的回忆,但那些不会是我了解的康纳。”

“你们曾是非常亲近的朋友,”柯特表示同意,“我不是非常了解他。”

“盖茨来了吗?”雷布思问。

柯特摇摇头,说道:“之前的承诺。”

“你们做尸体解剖了吗?”

“做了,是脑出血。”

越来越多的哀悼者陆续赶来,有的步行,有的坐车。又有一部的士停了下来,走下车来的是唐纳德·德弗林。雷布思看到他里面穿的是灰色羊毛开衫。德弗林迈着轻快的步子,消失了在教堂的人群中。

“他能帮助你吗?”柯特问。

“谁?”

柯特向即将离开的出租车点点头,说道:“那个老前辈。”

“不怎么样,他已经尽力了。”

“他并没有比盖茨多做什么,像我一样。”

“我想是的,”想到德弗林,雷布思想起了他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阅读尸检报告的画面细节,而埃伦·怀利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结过婚吗?”他问。

柯特又点了点头,说道:“他是个鳏夫,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有理由,真的。”

柯特看了看手表,说:“我想我最好先进去。”他用脚把香烟踩在人行道上,“你过来吗?”

“我再等等。”

“那到墓地去吗?”

“我想也会错过的。”雷布思抬头看着云彩,“用美国人的说法,叫作改期。”

柯特点头道:“回头见。”

“下次凶杀案时见。”雷布思说。然后,他转身走开了。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太平间验尸的画面。垫在死者头下的木块,桌子上排掉尸体体液的小通道,仪器和标本瓶……他想起了他在布莱克博物馆看到的那些瓶子,混杂着恐怖与魔力。有一天,也许不会太远,他知道他也会躺到桌子上,也许柯特和盖茨正在准备着那一天的日程。这就是他对他们来说的意义: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就像在他身后教堂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样。他希望葬礼能用到拉丁语:利里一直是个拉丁文弥撒迷,能对着雷布思背诵整个段落,哪怕知道他听不懂。

“他们教过你拉丁语吗?”他曾这样问过。

“或许在贵族学校会教吧,”雷布思回答说,“我待的地方,只教木工、金工手艺。”

“为重工业‘教派’输送工人?”利里微微一笑,笑声仿佛是从他的胸腔深处发出来的,雷布思依然记得那声音:每当他觉得雷布思说了什么肆意妄为的蠢话时,都会咂咂嘴;每当他从冰箱中取出更多的吉尼斯啤酒时,就会夸张地叹气。

“啊,康纳!”雷布思说着,低下了头,不让路人看到自己的泪水。

西沃恩打电话联系到了“农民”警司。

“很高兴接到你的来电,西沃恩。”

“事实上,想请您帮个忙,长官。很抱歉打扰了您的清静。”

“你知道,太清静也是个问题。”警司大笑起来,她确定他只是在开玩笑,但她也明白字面背后的深意。

“保持活力非常重要!”她几乎要皱眉了,因为她的话听起来像来自悲伤专栏的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