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热海的同路人

(一)

新城隆明的早晨总是姗姗来迟。上午10点左右他才开始起床,然后磨磨蹭蹭地吃饭,翻翻报纸和信件,这才进工作间去。顺心的时候,干起活来还愉快;不顺心时,就寻找借口,拖延进工作间的时间。他对工作总是能拖就拖。

新城工作上遂意和不遂意是交错来潮的。眼下是“不遂意”的时候,画什么都不称心,甚至感到越画越糟。不管是画人还是画物,都缺乏生命感,画一件事物也不能抓住其本质。

插图是把文字表达出来的内容通过画面描绘出来,所以它是一种再表现,也是文章表达的补充。可是,图画和文章各自具有不同的生命。在新城看来,没有生命力的插图反而会破坏文章的效果,还不如不要插图的好。

不遂意的时候,不论画什么,画出来的东西都是死的。这种时候,脑子里固定一种概念,把同样的图象反复画上几张之后,很快就会醒悟过来。如果是活生生的画面,即使反复画上多少张,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死的图象”一重复,很快会感到自己陷进了死的构图。

这几天,总是不遂意。笔下总是出现陈腐的构图,领会不到作者贯注在字里行间的意念。遂意的时候,即使作家没有写出来的潜在意识,也能巧妙地用画体现出来,致使作家赞叹不已。插图本是从属于作品的,这时却超出了作品的意境。这就是插图画家最幸福的时刻。

今天,他要给某文坛巨匠少见的作品插画,其中有几个是容易描绘的场面,但那些场面也许作家的脑子里早就有了。如果插图画家的笔不能画出作家没有注意到的动人场面,插图也就没有超出作品的框框。

新城认为不能让所有的插图都超过作品,如果所有插图都超过作品,那么,插图就会使写小说的作家感到自卑,感到插图的压力很大。其实,5张插图中,只要有一张超过作品也就足够了。

所有插图都不如作品,那也不行,那样就成了光为作品捧场,结果将有损于作品本身,起不到插图的作用。杰出的作品配上朴实的插图,朴实的作品配上杰出的插图,这样来提高小说的质量,才是插图应起的作用。说插图是为小说“锦上添花”,也未尝不可。

最近以取他所画的画全都是为作品捧场,所以与其说他懒得到工作间去,不如说他怕进去。新城饭后看报要比平时看得细,他自己告诫自己:要把看报当作份内的工作。

他按着顺序从第一版接着往下看。他把广告版和经济股票市场版跳过去,翻到社会版。社会版上刊登的大都是灾害和血腥事件,令人高兴的话题极少,满版都是令人难过的事。从报纸上看,好象世界上不幸的人绝对多于幸福的人。也许报导人们不幸的消息,价值来得更高吧!

新城的目光突然在社会版的一角停住了。上面登有一则消息:在神奈川县厚木市发现一具年轻女性尸体,是被拖进山林里强行奸污后被杀害的。

但他眼睛盯着的不是那件事的报导,而是受害者的照片。他对那张脸留有印象,感到在什么地方,而且是在最近,确实见到过那张脸。

她本是个眉清目秀、头发很长的美貌女子,现在却面带愁容,含有谜一般的表情。受害者名叫八切美树子,东京皇家饭店的职员。这个名字他没有印象,但说到东京皇家饭店,那可是经常举办招待会或与编辑人员集会的地方,很有可能在那里见过。可是,他又觉得好象不是在饭店里见到的,近几个月来,他没有去过那家饭店。跟她见面好象是最近的事。

“你这是怎么啦?”妻子佐智子过来问道。看来,她对新城翻开报纸就落入了沉思,感到很奇怪。

“对了,你对这照片上的女子有印象吗?”新城把受害者的照片拿给佐智子看。

“这个,我可不知道。啊!是奸污后被杀害的,真可怕。你认为这个人怎么啦?”佐智子皱着眉头。

“最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在饭店里吧,上面写着是饭店的职员嘛!”

“不,不是在饭店里。”

“是不是请的模特儿?”

“我不用模特儿。”

“对了,是不是在热海?”

“热海?等一等!”

他从妻子的话里得到了启发,慢慢地记起来了,他在经常散步的那条路线上无意中看到了怪他把硬币弄得咯咯响的司机,于是跑上前去追那辆车。

这时,一对情侣象避开人们的耳目似的,坐上了停在小巷口那家小而整洁的旅馆门前的小轿车。新城认识那个男人,他带的那个年轻女子,长相很象这个被杀的女子。因为是一闪而过,所以不能断定就是同一个人,只是觉得很象。

当时那位熟人在热海携带的女子,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在神奈川县的山里成了被人奸污致死的女尸,后来被人发现了。报导中没有说出那位熟人的名字,但上面写着警察以受害者的男性关系为中心在进行调查。看来与那位熟人不无关系。因为他有相当的社会地位,并且又有妻室儿女,所以他现在也许在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说不定现在已被警察传讯,正对他进行严厉的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