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点火

我亲爱的朋友福尔摩斯曾经说过:“血液的学问经常会以最奇怪的形式表现出来。”对他而言确实如此。在我们不计其数的冒险记录中,我提及过他拉小提琴和表演的技艺,但他的才能远远不止这些,我相信,作为世界上第一位咨询侦探,他已经在这方面攀援到了成功的巅峰。

我一向不愿详细描述福尔摩斯的才能技艺,唯恐被居心不良者利用,将他置于危险境地。众所周知,为了获得想象力和灵感,艺术家的性情往往会变得极端敏感和暴力,而且因此备受折磨,而观念危机或单纯的无聊就足以让福尔摩斯深陷忧郁的泥潭,令我束手无策。

1888年11月的下旬,我发现我的朋友就正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中。

整个伦敦被大雪包裹着,伦敦人惊魂未定,尚未摆脱“开膛手杰克”系列凶杀案带来的恐怖氛围。然而,暴力犯罪并非我当时关心的东西。那一年早些时候,我和玛丽·摩斯坦结了婚,过起了舒适安逸的家庭生活,我的新住处和我曾与福尔摩斯共享的贝克街住宅之间相隔一定的距离。

一天傍晚,正当我心满意足地坐在炉火旁阅读时,信差气喘吁吁地送来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华生医生:他把贝克街221B号点着了!速来!——哈德森太太。”

几秒钟后,我跳进了一辆出租马车,马车在大街上飞驰,急速掠过一处街角的时候,我感到车轮在连绵的雪堆中滑动,车身随之左摇右摆。我敲打着车顶,对车夫喊道:“再快一点,伙计!”

我们打着滑驶入贝克街。我看到一辆救火马车停在福尔摩斯的寓所外面,几个男人刚从贝克街221B号出来。我从车厢一跃而出,跑到门口。“刚才那场火,”我叫道,“大家都没事吧?”

一位年轻的消防员抬头望望我,他的脸已经被烟雾熏黑,目光却炯炯有神。

“火已经被扑灭了,房东太太很好,可是那位先生,我不敢肯定他是否没事。”

这时,消防队的队长走过来,把消防员推开,站在他原先占据的位置。“你认识住在里面的那位先生吗?”队长问。

“是的,我跟他很熟,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医生。”我说,听到我的话,队长开始好奇地打量我。

“你进来看看那位伙计吧,他有点儿不对劲,可不像是起火导致的。”

感谢上帝,福尔摩斯至少还活着。我推开他们,进了门厅。哈德森太太在门厅里绞扭着双手,我从未见过这位亲爱的女士处于这样的状态。“医生!噢,医生!”她叫道,“谢天谢地,你来啦,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可怕的了,现在又这样!”她的蓝眼睛闪闪发光,眼眶中噙满泪水。

“他没事吧?”

“没事,没被火烧到。可是他变得有点……有点可怕……自他从监狱回来开始!他身上有伤,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监狱!怎么会——?不,等一下再告诉我。”

我跑上十七级楼梯,来到起居室门口,大声敲门,但没人回应。

“进去看看!”哈德森太太喊道,“快点!”

我猛然把门推开。

一团掺杂着烟味的冰冷云雾迎面袭来,因为刚刚下过雪,窗外的马车和脚步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传入这个我所熟悉的房间。废纸篓倒扣在角落里,被烟熏黑后又被水淋湿,旁边的地板上散落着烧焦的纸,烧没了一个角的窗帘浸透了水。

然后,我看见了他。

他头发凌乱,因为缺乏睡眠和营养而脸色铁青,坦率地说,他看上去快要死了。他躺在沙发上瑟瑟发抖,身上裹着破旧的紫色睡袍,脚上缠着一块红色的旧毛毯,见我进来,他迅速扯起毛毯,盖住自己的脸。

火灾引起的烟雾和室内经年不散的烟草味混合成一种刺鼻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而此时,外面的冷风也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我穿过房间,来到窗边,刚把窗户关上,就被恶臭的空气刺激得咳嗽起来,可福尔摩斯没有动。

根据他的姿势和不均匀的呼吸,我判断他很可能服用了有麻醉或兴奋功能的药物。愤怒的浪潮淹没了我,随之而来的是愧疚。近来,我只顾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和我的朋友说过话了。其实就在不久前,福尔摩斯还提议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然而除了应付婚后的社交生活,我一直忙于照顾危重病人,忘记了回复他的邀请。

“好了,福尔摩斯,”我开口道,“刚才的火灾,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被拘留了几天,为什么?为什么不找人通知我?”

没有回应。

“福尔摩斯,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虽然我现在结婚了,但你知道你可以联系我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是你……”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沉默,我觉得全身都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