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二

摄津国高槻庄二阶堂村常有怪火出现,自三月持续至六七月。此火约一尺,停驻于房屋或树梢。细加检视,可见其上眼耳口鼻依稀可辨,有如人面。若未造成灾害,人民对其多无所惧。

昔日,曾有一名叫日光坊的山伏,于此地修法、助人。村长之妻一度卧病在床,经日光坊入其房祈祷加持十七日,重症即告痊愈。其后,村长怀疑山伏与其妻私通,不仅未感谢治病之恩,还将其杀害。此二恨遂化为妄火,夜夜飞至其宅,终将村长折磨致死。故人称日光坊之火为二恨坊之火。

朗读完毕后,矢作剑之进抬头环视众人。

虽然生得一张白皙瓜子脸,怎么看都像个娃娃,他的脸上却蓄着一撮活像是粘上去的胡子,看着极不协调。或许蓄胡子就是为了彰显自己身为东京警视厅一等巡查的威严,但看起来却像是恶作剧的孩童用煤块画上去的。若少了这撮胡子,说不定反而能有那么点威严。

笹村与次郎将指尖伸向自己的嘴边,蹭了几回。与次郎没蓄胡子,即使蓄了,也仅能生出些日晒不足的豆芽般的细毛,因此只得剃个精光。谁知刚剃了胡子,身边的人似乎都开始蓄起了胡子,教与次郎甚是尴尬。大概是为了代替胡子吧,他试着将脑门上的毛发拉到鼻子下,但似乎没有任何帮助。这么一来,更让人觉得剑之进的胡子仿佛是粘上去的。

简直就是粘在脸上的异物。就在他直盯着剑之进瞧的当头,剑之进突然向他问道:你应该能理解吧?理解什么?与次郎反问。仰靠在剑之进身旁的涩谷惣兵卫立刻豪迈地笑了起来。

惣兵卫有着一脸浓密的胡子,而且毛质刚硬,看起来极为粗野。

“与次郎都厌烦了。剑之进,难道你以为这种活像狐狸提灯的故事,如今能吓得了谁?真让人难以相信你还曾经是个武士。若是坚称世上真有神佛也就算了,但瞧你为这等妖怪故事着迷成这副德行,未免也太愧对你这一等巡查的头衔了吧?”

惣兵卫是个理性主义者。但从他的语气听来,脑子里似乎也不尽然是近代的理性思考。他的道理中其实还有着浓浓的儒教味,证明他其实不是什么思想新颖的人物,而是从幕府时代起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了。

“总之,你的剑术实在太差劲了。”惣兵卫离题道,“即便我上你那儿指导武艺,你也只是一脸神气地仰靠一角,轻松观赏着后进挨打,从未真正下场比画过。如此德行,哪有办法指导后进?”

“这与故事何干?”

“怎么无关?瞧这种愚蠢至极的怪谈也能把你吓得一身寒战,不正代表你这人意志不坚?还什么二恨坊之火呢,你这窝囊废根本连根萝卜都砍不下手。”

胆敢骂我窝囊废?剑之进气得倏然起身,与次郎连忙安抚道:“少安毋躁,剑之进。还有惣兵卫,你也别老说这种激怒人的话,咱们可不是为了吵架才上这儿来的。这回聚首,不正是为了听听一等巡查大人的意见吗?总之,惣兵卫,你和我同为北林藩出身,应该也听说过天狗御灯的传说吧?”

我可没亲眼瞧见过,惣兵卫说道。

“但家父曾看见过。难不成你要说家父也是个傻子?”

“噢,我可没这么说。或许有些时候真有自然起火的现象,但这家伙陈述的可是遗恨成火呢。这种吓唬娃娃的传闻怎么可能是真的?”

“不,这二恨坊的故事,我也曾听说过。剑之进,你方才读的书叫什么来着?”

被与次郎一问,剑之进立刻回答是菊冈沾凉的《诸国里人谈》。

“沾凉?不就是那博学多闻、著有《江户砂子》的俳人?”

“想不到与次郎竟然连这都晓得。我任职于奉行所时,所里有个酷爱俳句的公事方,目前隐居于仲町,这本书就是他的。你也曾读过?”

“我并没有读过。”

与次郎读过的是另一本书。

“这本书是何年付梓的?”

“让我瞧瞧,”剑之进旋即翻起书来,“上头印着,宽保三癸亥正月。”

“是吗?我读过的那本叫作《宿直草》,记得是延宝年间付梓的,这本比我读过的那本早了约六十年。我记得很清楚,后来又读过一本《御伽物语》,虽然书名有别,内容却完全一致,里面称这种火叫仁光坊之火。”

是不同的东西吧,惣兵卫说道。

“不,我记得地点是相同的。那也是津国的故事,正是摄州。而且内容大纲也完全一致。”与次郎继续说道,“此火起于天将降雨之夜。时大时小,四处飞蹿。大小如绣球,若趋近观之,可见其状似和尚脑袋。”

“脑袋?脑袋也会自己烧起来?”惣兵卫不服地说道,“又不是煤球。脑袋若是自己烧起来,岂不马上就烧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