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见 如月 红璎之珠

“今年终究还是没法到王子稻荷神社参拜初午(注一)了。”躺在被褥里的美代如此喃喃自语,“每次到了初午,我总会病倒。然后每次都说,明年一定要去,明年一定要去。”

佐吉听着背后传来的这些话,将手中的锥子搁在一旁,挤出笑容回过头说:“是啊,还有明年啊!王子稻荷神不会跑掉的。”

美代报以微笑,然而她却没回答“说得也是”,反而自枕头上微微抬起头来,—副远远探看佐吉手中的模样。

“那是什么?簪子吗?”

“嗯,是的。正在做最后的加工。熏银不显眼,我在雕刻上下了一点功夫。”

“大杂院管理人说你的手艺是一流的。”美代像个少女,自豪地提高声调,“他说,你是大川这边最优秀的首饰师博。”

“那还用说。”佐吉开玩笑地说道,还挺起胸膛。美代吃吃笑着。

由于几乎一直都卧病在床,鲜少梳发髻的美代在肩膀的地方束着长发,长发垂在胸前躺在被褥里。她身子本来就瘦弱,最近似乎连头发也变细了,头发看起来比以前少。察觉此事的佐吉暗吃—惊。

他成家至今已是第三个春天。在这些岁月里,仅有最初的半年,美代能如常起来做家事,偶尔还会帮佐吉工作。之后,直到今日,佐吉觉得好像都是坐立不安地望着美代,看着她的病情日渐恶化。

佐吉曾一度带美代去看医生,是在根津开业的医生,据说医术非常高明。为了筹措看医生的费用,当时佐吉瞒着美代,两天只吃一天饭,也因此,到了医生那里,医生还以为夫妻俩都是病人。

佐吉当时很失望。虽不知医生的医术好到什么程度,可是,医生连因不吃饭而消瘦的佐吉和因生病吃不下饭而消瘦的美代都分不清的话,看来这回好不容易才带美代来看病是白跑了。

这位医生看了美代的病,说确定不是肺结核,但也诊察不出哪里生病。美代总是手脚冰冷,面无血色,长时间站立或走动,会因身子受不了而蹲下来,有时也会昏倒。佐吉家在大杂院里是最小的一间,包括泥地仅有五张榻榻米大,美代光是在这样的屋内拿扫帚打扫,也会喘不过气地脸色发青。而且她非常怕冷。连盛夏都要紧紧盖上被子才能睡,可是,在寒风呼啸的严冬,早上醒来反而出了一身冷汗。美代——说着这些病况,但医生也只是抱着胳膊面露难色而已。

“如果你是生意兴隆的铺子老板娘,”医生语带讽刺地说,“我会诊断只是心情郁闷,神经衰弱,是一种富贵病。可是,你们夫妻俩怎么看都不像。大概是天生体弱吧!躺着不要太劳累,多吃点补品。”

医生对美代如此说道,然后唤佐吉到一旁,小声地补充说:“我想,你媳妇大概心脏不好。这种病完全没办法。长崎那一带的话,或许可以找到医术高明的荷兰医生,但看病贵得吓人。你们花不起吧?”医生边打量佐吉那快磨破的外褂袖口和用旧手巾打补丁的衣领边如此说道。

“总之,如果你想让媳妇多活一天,就照我刚刚的话做。让她睡,让她吃,不要让她因生病而想不开。要是能买到高丽参,熬汤喝,其实是最好的补药。”

佐吉只是仿佛表示“我会想办法”地行了个礼,什么都没说。高丽参啊,这要省下多少顿饭才能买?而荷兰医生那边,除非佐吉有两辈子,不吃不喝一盲专心工作,成了财主,否则根本不可能。

回程中,佐吉用棉袄裹住美代的肩膀,垂头丧气地走回石原町的家。太阳即将下山。佐吉很想让美代坐轿子,但这位医生的治疗费比预想的多,怀里真的一文钱也没有。两人自早上起都没吃任何东西,在医生那儿又等了许久,身子早已又冷又累。

随风飘来的荞麦汤面味道;在摊贩前站着吃天妇罗或寿司的师傅打扮的男人;奉命出来买东西的小孩,端着一大碗在小菜铺买来的煮豆正打算回家——佐吉对这些光景故意视而不见,只是专心地走路。棉袄下冷得发抖、走在一旁的美代,应该也都清楚地看到了,却没说半句肚子饿了什么的,这令佐±悲哀得想哭。

“回到家,我来煮点东西,好久没煮饭了。”总算回到南割下水附近时,美代低声地说,“看了医生,心情好像快活多了。因为我根本没病嘛!只是身体比较虚弱而已。不要太劳累的话,往后我还是可以照顾你,煮饭什么的。等我恢复毽康,也可以做点家庭副业。”

接着,美代拢了拢棉袄衣领,微笑地说:“以后,也可以怀孕。”

佐吉也微笑地说“那当然”,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说,脸颊会这样僵僵的,是因为傍晚的冷风。

此后他们再也没去看医生。但是,佐吉始终遵守根津那位医生的吩咐。他拼命工作,家事也做得还不错。可是美代依旧不见好转,不仅如此,身子甚至似乎愈来愈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