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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采访的记者是个男人,非常年轻,这一点出乎津崎校长的意料。不过,这也可能是他那张娃娃脸和上面架着的圆框眼镜给人造成的错觉。再加上他个子小,身高和津崎校长差不多,可以想见,在学生时代,他一定曾为此痛苦不堪。不,说不定如今在电视台这样看似风光的行业中,也依然如此。

“我是企划报道部的茂木。”伴随恭敬的自我介绍,他递上一张名片。名片的右上角写有“新闻探秘采访人员”的字样。

茂木记者在半小时前佐佐木礼子坐过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与津崎校长面对面。

“校长先生,休息天您也经常到学校里来吗?”茂木记者问道。

“也不总是这样。今天出席了您所问及的柏木卓也的七七法事,结束后就来学校看一眼。”

“七七的话,是要安置骨灰了吧?”他显得挺惊讶,大概是对时间的推移存有疑问吧。

“是的。父母不愿让儿子的骨灰离开自己。这种心情我们完全理解。”

茂木记者点了两三下头,从上衣的内插袋中取出笔记本,记下几笔,表明他已经开始工作了。他上身穿着一件外表深褐色,内衬带有明快格子花纹的时尚西装,系一根同色系的领带。下身则是一条看起来挺高档的毛料长裤。如果一定要在津崎校长贫乏的时尚词汇中找一个恰如其分的表达,或许可以称之为“英伦风”。

正如电话中所说,茂木记者是独自前来的。他没带照相机,或许会拿出录音器材。津崎校长决定,如果他这么做,自己就断然拒绝。然而,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会这么做。

“联系得太匆忙,您能为此特意抽出时间,真是万分感谢。”茂木记者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正视津崎校长。眼镜片后面的瞳仁圆溜溜的,透着纯真而犀利的光芒。

“在提问之前,我得先给您看一下实物。”

他打开放在身边的大皮包,拿出一个A4尺寸的牛皮纸信封,并从中取出一个小信封。小信封脏脏的、皱皱的,一端已经被撕开。

“这就是那封观众来信。请看。”

津崎校长接过信封,看了看正面,上面有一行手写字体“HBS新闻探秘节目组”,不算漂亮,倒写得十分认真,是黑黑的粗体字。

“光写这个就能寄到吗?”

信封上没写电视台的地址,邮政编码栏也空着。

“是的。写节目组的名称就能寄到。这样的观众来信很多。”

“这是用软笔写的。”

注意到这一点,津崎校长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这样的笔迹不是签字笔或记号笔写的,起笔和收笔处都体现出软笔的特点。

“或许是用真正的毛笔写的。”

“不,这是用软笔写的。看得出来,跟毛笔写的不一样。”

“哦,是这样啊。”茂木记者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对了,您是老师,自然有眼光。”

“我教了好多年语文。”

不仅身为语文老师,津崎校长还爱好书法,现在仍然坚持练习。他从四十岁开始练字,也练了足足十年。他觉得字能够反映一个人的心态。在每年放寒假前的结业式上,他总要对学生们说:新年的第一笔一定要用心写好。他突然想到,去年通过校内广播播送的结业式讲话漏掉了这一节。

仔细观察了信封正面,津崎校长又将这封信翻过来。似乎是理所当然,信封背面没有写寄信人的任何信息。

“请看信的内容。”茂木记者催促道。

是那封举报信。直来直去,借助尺子划出来的笔迹仿佛刮擦的伤痕,和另外两封一样,都直接写在了信封上。

一句“森内惠美子亲启”,加上森内老师的居住地址。邮戳是中央邮局的。一月六日寄出的快信,和前两封一模一样。

不过区别还是有的。这封从正中间撕成了两半。

津崎校长抬起眼睛,发现茂木记者正凝视着他。

“这封信寄来时就是这样的吗?”

“是的。我没有修复,直接拿来了。”

津崎校长从撕成两半的信封里,拿出撕成两半的信笺。是举报信的复印件。这已经是第三封了。

信的内容自然和另外两封一模一样,连形状尺寸也分毫不差。开学典礼那天第一次看到这封举报信时,津崎校长就觉得,无论寄信人是谁,会用这样的字体写一份举报信和两个信封,这个人的情绪应该非常不稳定,甚至可能体现在外表上。若没有积累大量苦闷的负面能量,是不可能写完这么多字的,因为写到一半就会感到厌烦。毕竟,字能够反映人的心态。津崎校长甚至觉得,如果举报人是学生,也许用不着调查,只要不动声色地观察一下,就能找出是谁。

然而,当时津崎校长没有说出这个想法。在一板一眼的藤野刚警官面前,身为书法爱好者的自己大谈“字能反映人的心态”这样的理论,他认为并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