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 一(第3/3页)

女孩看到我们进来,慌忙地把抱着的玩偶塞在背后。是穿上绯红衣裳,有女孩一半高的大娃娃。窗边的一只橱里,还塞着种种色色的玩偶,活像一堆尸山。

「你叫阿铃是不是?几岁啦?」

菱田刑警温和地问,女孩却只是惊悸地看着他。

「十八岁啦!」

不知什么时候,老板娘来到门口 ,代答了一声。昌子在老板娘背后靠着一根柱子,用脚趾在廊上写着没意义的字。

「十八了吗?」

女孩点点头,求救似地仰起脸看看老板娘。

「那么,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女孩还是默然,半天才细声说:「阿谨哥。」

这以后约有五分钟那么久一来一往地交谈,可是女孩一句话也没说。她一径地以惊悸眼光交互地看着菱田刑警和老板娘,有时想开口 ,也马上给老板娘抢过去。

有关那个叫阿谨哥的事,也都是老板娘说的。

那人名叫福村谨一郞,从口音知道是关西方面的人,事实上他也说过以前在大阪当一名演布偶戏的艺人。有一次到东京公演的时候,后台失火,他为了抢救布偶,把手烧坏,从此再也不能演布偶了。他手上缠着绷带,就是为了遮掩伤痕,离开了布偶剧团后,在东京住下来了 。目前靠什么过活,她也不知道。

一钱松也好,福村也好,都叫人摸不清目前生活情形,这一点在这样的花街,毋宁是当然而然的。通常,客人都不会把自己的底细告诉女人,女人也不会高兴向客人说出自己沦落风尘的经过。再相好的也是如此,说起来这儿正是男人与女人萍水相逢的世界而已。

据云,今春起福村认识了铃绘,常常来找她。

「阿铃,阿谨哥没告诉过你他是干什么活儿的吗?」

「他总是默默地坐着;…」

阿铃只能说出这些。那种懒散的嗓眘,倒不符合那张幼弱的脸。我觉得,这条街路上的女人,嗓音都是一模一样的呢。

铃绘还是保持着双手被反剪般的姿势。那只蔵起来的玩偶,倒像是布偶戏用的。不过仔细一看,便知脸是纸粘土做的粗货,衣着也是廉价布做的。

「你自己做的吗?」菱田刑警又问。

铃绘摇摇头说:「是阿谨哥做来送给我的。」

看到被堆挤在橱子里的那些发黑的破旧布偶,我仿佛窥见了一眼尚未谋面的男子的一生。在我的想象里,福村是一个在洋灯的红光下蹲着,木然凝望着自己影子的,他自己也像一具影子的黯然男子。

「想问问你这个玻璃杯的事。」

菱田刑警指了指放在一角的茶几上的杯子说。想必是注意到杯子里的水混浊着。

「是插着花的吗?」

铃绘先看过一眼老板娘,这才点点头。

「什么花?桔梗是不是?」

又点点头。每次点头的时候,发髻上都会有二、三绺细细的发丝掉下,舔了舔白白的领口。

「白的桔梗?嗯,那个晚上也插着是不是?」

「——」

「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铃绘这回摇了摇头。好像是不知道的意思。

「昌子,你的房间里有插花吗?」

「没有。」

从廊子一角传来了昌子的回答。

菱田刑警问过了这些话,好像觉得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了 ,这时往房间里扫视了一周,走到窗口 ,打开了窗。咿唔一声,窗子开了,同时淡灰色的屋顶羣趴着般地展现。雨不晓得什么时候停了,在雾气蒸腾中,河沟成了一条黑带蜿蜒流过去。

没错,现场很近呢。

然而,这时候吸引住我们眼光的,不是窗外景色,而是忽然在阳台上出现的一簇簇花。在这充满腐臭的房间里,是那位姑娘当做唯一的慰藉来细心栽培的吧,五、六只花钵上绽放着无数的花朵,它仿佛在为这位郎将匆匆地就要腐朽的年轻姑娘的灵魂代言着什么,在风里也不晃荡一下,拒斥着混浊的空气,一股劲地散放着雨露的光,白白地开成一大片。

——这便是我与那花的第二次邂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