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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员对她报以冷淡而礼貌的一笑,那笑容早已打发过成千上万粗人和蠢货。身材瘦高、肤色黝黑的他,公正无私的举止完美无瑕。他正色道:“这桌子没法让你下注了,夫人。您已经有一万六千块了。”

“那是你们的钱,”那姑娘嘲讽道,“不想拿回去?”

旁边有个男人想对她说点什么。她猛一转身,朝他啐了一口,他红着脸退回了人群中。围着铜栏杆那片区域另一头,墙板上有扇门开了。艾迪·马尔斯走了出来,一抹漠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的手插在小礼服口袋里,两只拇指指甲都露在外面,闪闪发亮。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姿势。他溜达到管理员身后,在赌桌一角站定。他的声音平静、慵懒,不像管理员那么客气。

“出了什么问题吗,夫人?”

她像是猛地向前一扑,转过脸看他。我看到她面颊的线条变僵硬了,仿佛内心正经历着难以承受的紧张。她没有作答。

艾迪·马尔斯严肃地说:“玩够了的话,你必须让我派个人送你回家。”

那姑娘脸红了。她颧骨突起,泛出了白色。接着她不着调地笑了起来,忿忿道:

“再玩一局,艾迪。统统押上,红色。我喜欢红色。那是血的颜色。”

艾迪·马尔斯淡淡一笑,点点头,把手伸进内侧的胸袋。他抽出一只角上包金的硕大海豹皮钱包,漫不经心地扔给桌子那头的管理员。“不管她下注多少,都接。”他说,“如果没人反对,这一次轮盘就专为这位女士开。”

没人反对,维维安·里根俯下身子,伸出两只手穷凶极恶地把赢的钱一股脑儿推向下注格上那颗巨大的红宝石。

管理员不慌不忙地俯身看向桌面。他数了数她的钱和筹码,叠好,把其中大部分的赌资堆成整齐的一摞,剩下的一些用耙子推出下注格。他打开艾迪·马尔斯的钱包,抽出扁扁的两叠千元大钞。他拆开一叠,点出六张钞票,跟另一叠完好的钞票归在一起,四张散钱则放回了钱包。他把钱包随手扔在一旁,仿佛那只是一盒火柴。艾迪·马尔斯没有去碰钱包。除了管理员,谁都没有动。他向左转动赌盘,手腕随意一挥,那颗象牙球便轻快地沿着上沿滚动起来。接着他抽回双手,交叠抱在胸前。

维维安的嘴唇慢慢张了开来,终于,灯光把她的牙齿照得闪闪发亮,犹如一把把刀刃。那颗小球懒洋洋地滚下轮盘坡道,在数字标示上方的镀铬脊棱上一蹦一跳。就这样过了很久,随后只听得一声刺耳的“喀嚓”,小球突然静止了。轮盘动得越来越慢,带着小球一起转。直到轮盘完全停止转动,那管理员才展开双臂。

“红色赢。”他一本正经道,不带一丝感情。那颗象牙小球停在“红25”的位置,是“双零”后面的第三个数字。维维安·里根一仰头,得意地大笑起来。

管理员抬起耙子,慢慢把那叠千元大钞推过押注区,同维维安的赌注归拢,再慢慢清空了赌盘。

艾迪·马尔斯微微一笑,收好钱包,转身穿过嵌在墙板里的那扇门,离开了房间。

一大帮子人同时松了口气,四散向吧台走去。我趁维维安还在忙着收拢赢得的钱,没来得及从桌前转身,赶紧随着人流走到了房间另一头。我出门走进大厅,从女侍那儿拿回帽子和外套,往她的托盘里丢了二十五分钱,走到屋外的门廊里。门卫赫然出现在我身旁,说道:“要帮你取车吗,先生?”

我说:“我就是准备散散步。”

门廊边缘的那排涡卷装饰被雾气氲湿了。雾水是从那片辐射柏上滴下来的,从此处到大洋上的峭壁,树影越来越浅,直至消失不见。不管朝哪个方向,你都只能看到区区十几英尺之外。我走下门廊台阶,散着步穿过树林,一路走了下去,直到我听得到遥远的峭壁底下传来浪涛舔舐雾气的声音。哪里都看不到一丝光亮。有时我一眼望去,一处的十几棵树清清楚楚,另一处的十几棵却又模模糊糊,再看时就只能看到雾了。我向左转身,信步踱回那条绕向他们用来停车的马厩的石子路。等到可以看清房子的轮廓时,我停下了脚步。我听到,在我身前咫尺之遥有个男人在咳嗽。

我的脚步在柔软湿润的草皮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男人又咳了起来,接着不知用手帕还是袖管捂住了嘴。趁他还无暇他顾,我上前两步,跟他靠得更近了。看到他了,是个站在小路边的模糊人影。我听到有动静,立刻迈到一棵树后面,蹲伏着。那男人转过来了。照理说此时他的脸应该是模糊的一摊白色。并非如此。他的脸依然漆黑一片。他戴了面具。

我躲在树后面,静观其变。


[1]Bacardi:一种古巴朗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