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主教

哈利坐在方向盘前,周遭全是车顶的蓝色光芒。每当他转弯时,强风便会涌入车中。史汀森的声音响起,随即又沉寂下来。弯曲的栏柱。病房与鲜花。走廊上的褪色照片。

哈利坐起身来。又是同样的梦。同样是早上四点。他试着继续睡,但思绪却转到杀害英格·霍尔特的那名未知凶手身上。

六点时,他想自己该起床了。在畅快地冲完澡后,他走出屋外,想找个地方吃早餐。天空是淡蓝色的,清晨的太阳虚弱无力。市中心方向传来人车声响,但这时仍非早上的尖峰时刻,没有大量红灯,以及许多抹有黑色睫毛膏的双眼。英皇十字区有股漫不经心的魅力,复古美感使他边走边哼起歌来。这个时刻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一些精疲力尽的夜班上班族,几名身盖毯子、睡在阶梯上的人,以及脸色苍白、穿着薄上衣的早班妓女。

露天咖啡店的老板站在店外,用水管冲洗人行道,哈利带着微笑上前,吃了一顿随兴决定的早餐。他吃着吐司与培根时,调皮的微风轻抚过他的餐巾。

“你起得还真早,霍利,”麦考梅说。“这样很好。大脑效率最高的时段是六点半到十一点,要我来说,之后根本是一团浆糊。这里清晨挺安静的,九点以后,吵到我连二加二都很难算得出来。你可以吗?我儿子说他得开着音响才有办法做功课,太安静会容易分心。你能理解这说法吗?”

“呃──”

“总之,昨天我受够了,冲进他房间关掉那台见鬼的机器。我儿子尖叫着说:‘我要听音乐才能思考!’我说他应该要像正常人一样读书。他说:‘每个人本来就不同,爸。’气得要命。没办法,他正值那个年龄。”

麦考梅暂停片刻,望向桌上的照片。

“你有小孩吗,霍利?没有?有时我会纳闷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好事。顺便问一下,他们安排你住在什么鸟地方?”

“英皇十字区的新月饭店,长官。”

“英皇十字区。好吧。你不是第一个住在那里的挪威人。几年前,挪威有个主教什么的人,来我们这里拜访,名字不记得了。总之,他在奥斯陆的工作人员帮他订了英皇十字饭店的房间,或许是因为名字有圣经的风格之类的吧。主教与随行人员抵达时,一名经验老到的妓女看见他神职人员的打扮,滔滔不绝地跟他说了一堆香艳的提议。我只要一想起他们甚至还没把行李搬上楼,主教就马上退房的那一幕……”

麦考梅笑到双眼泛泪。

“好了,霍利,今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长官,我可以在英格·霍尔特的尸体送回挪威前,先看过一遍吗?”

“肯辛顿进来以后可以带你去停尸间一趟。不过你不是已经拿到验尸报告的副本了?”

“是,长官。我只是……”

“只是怎样?”

“觉得还是付诸行动会比较好一点,长官。”

麦考梅转向窗户嘀咕了几句,哈利猜想,那应该是“随便你”的意思。

南悉尼停尸间地下室的温度才八度,与外头街道上的二十八度天差地远。

“有什么见解吗?”安德鲁浑身发抖地问,裹紧外套。

“没有。”哈利说,看着英格的遗体。她的脸在摔落时损伤较小。一侧的鼻孔裂开,颧骨被撞凹,但还是能从这张蜡黄的面孔一眼认出她与警方档案照那名微笑的女孩是同一人。脖子上有黑色瘀伤,身体其余部位则遍布瘀青、伤痕与很深的割裂伤。其中一道甚至深可见骨。

“她父母想看照片,挪威大使解释这么做不太恰当,但律师很坚持。做母亲的不该看见女儿这副模样。”安德鲁摇了摇头。

哈利用放大镜观察颈部的瘀伤。“犯人用手勒死了她,用这种方式杀人不容易。凶手肯定很壮,或是相当激动。”

“再不然就是经验丰富。”

哈利望向安德鲁。“这话什么意思?”

“她指甲里没有任何皮肤组织,衣服上也没有凶手的头发,就连指关节也没有擦伤。她死得很快,效率高到她甚至没机会反抗。”

“让你想起什么以前的案子吗?”

安德鲁耸肩。“只要干这行够久,所有谋杀案都会让你想起以前的案子。”

不,哈利想。还有另一种情况。只要干这行够久,你就会留意每一桩谋杀案的细节,并从细节区分出彼此的不同之处,使每件案子都显得独特无比。

安德鲁瞥了一眼手表。“再过半小时就要开早会了。我们最好赶快出发。”

调查小组的领导人是赖瑞·威金斯,一名有法律背景的警探,官升得相当快。他的嘴唇很薄,头发稀疏,说话快速有效率且不带感情,也没有不必要的形容词。

“这人可以说缺乏社交能力,”安德鲁说,毫无修饰之意。“是个能力很强的警探,不过你绝对不会请他去通知被害者父母噩耗。他只要一紧张,就会脏话骂个不停。”他补充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