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别指望她们人都正常。”周日下午,露西坐在和昨天相同的位置,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她看着草坪上聚在一起的学生们,一张张快乐而且再正常不过的年轻面孔,目光里满是愉悦。就算她们中没有卓越高贵的天才,至少也都不卑鄙低劣。从她们那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机敏的脸上,更是看不出一丝不健全或者筋疲力尽的迹象。这些年轻的女学生们是通过了严苛的考核才被亨丽艾塔录取进来的,露西不禁觉得,要是严格管教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人才,那她或许也该认同这种教学方法。

露西饶有兴致地盯着“四大门徒”看,由于长期生活在一起,她们看上去还挺相像的——就像长期相处的夫妻,尽管各自特色不同,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一样——圆圆的脸蛋上都带着快乐期许的神情,只有观察了一会儿后才能发现她们体格和肤色上的差异。

露西又看向汤玛斯,就是那个最具有威尔士人特点的贪睡姑娘,她身材矮小,肤色很黑,是个土著居民。还有奥唐纳,现在她总算亲眼见到浴室里说话的“那个声音”了。奥唐纳是个标准的爱尔兰姑娘,细腻的皮肤,灰色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那两个苏格兰人在人群中相对来说不是很起眼,她们与整个团队相距甚远却又仍属于其间。斯图尔特一头红发,她正从摆在草坪上的一个盘子中切下一块蛋糕,一边用她那愉悦的爱丁堡语调说:“这蛋糕是从克劳福特店买来的,你们这些只知道便宜糕点的可怜人儿,可以换个口味尝尝真正的美味了!”坎贝尔双颊粉红,一头棕色的秀发,带有朦胧美。她正斜倚在杉木树干上,悠闲地享用着涂了黄油的面包。

所有的高年级学生都可以称得上是伊丽莎白女王口中的“纯英国人”,除了那个脸部扁平、神情沉着、长得像原始人的女学生,她叫哈瑟特,是个南非人。

在所有学生中,唯一让露西觉得不同寻常的是宝儿的密友玛丽·茵内斯,倒不是她长得多好看,而是她身上某种气质打动了露西。在露西看来,纳什本该找个既有能力又美貌的同学做朋友,那样和她才是最适宜的。也不是说茵内斯长相不够出众,只是茵内斯的眉毛以及她那低眉往下看的双眼,使得整张脸显得格外凝重,让人看了便觉得担忧,不免忽略了她那迷人而细致的脸部轮廓。她不像宝儿那么活泼爱笑,恰恰相反,她非常安静,尽管大家都说个不停,但露西到目前为止都没见她笑过。

昨晚露西和教员们吃过晚饭后便回房了,正更衣的时候有人敲了她的门,然后她听到门外的纳什说:“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顺便向你介绍一下住你隔壁的同学,她叫玛丽·茵内斯。不管你有什么需要,她都可以随时为你效劳。”纳什道了晚安后便离开了,留下茵内斯一人继续这段对话。露西觉得茵内斯十分迷人且相当聪慧,只是气氛让人觉得有点尴尬。她对自己觉得不好笑的事情统统都不屑一笑,即便态度友善,却并不会主动去活跃气氛。在露西近来活跃频繁的学术圈和文学圈内,这种态度十分普遍,可在这所到处充满欢声笑语的校园里,这种态度就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不过也只能说是绝大程度上,毕竟茵内斯对露西的书——“那本书”——以及她自己的事情肯定不会也是这个态度。

此时此刻,露西看着正坐在杉木树荫下的茵内斯,不禁想着,是不是茵内斯原本就觉得生活无趣呢?一直以来,露西都以自己善于读脸的能力为傲,并且现在更加倚重自己的这种分析能力。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的眉毛低到鼻子处或高到额头处,那他一定是个诡计多端、与人共谋的人,露西遇到的情况无一例外。简·戈登还是谁曾经观察过,当一群人在公园里听公众演讲时,鼻子较长的人通常会坚持留下来听完演讲,而鼻子较短的人往往没听完就离开了。此刻,露西看着茵内斯的眉毛位置和那厚实的双唇,她怀疑任何笑容是不是都被这个专注的神情给屏蔽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茵内斯长得一点都不像当代人,倒像——像什么呢?

像历史书里的插画人物,还是美术馆里的人物画像?

无论如何,反正都不像是某个女子体育学院的学生,完全不像。拥有茵内斯这样圆脸的人,通常都是历史创造者。

学生们总是不断转向露西,然后又转向别处聊天打趣,这其中只有两个人是无法让人一下子就心生喜欢的。一个是坎贝尔,她太百依百顺,言语过于轻柔,而且还竭力去讨好所有人。另一个则是满脸雀斑的劳斯,她双唇紧闭,一副无比警惕的神情。

劳斯来参加茶会时迟到了,她出现时,所有人突然都安静下来。这一幕让露西联想到老鹰飞过一群叽叽喳喳的鸟儿上空时,周围鸦雀无声的场景。不过,这种沉默并不是大家蓄意为之,也不带有任何恶意。大家就像是注意到了劳斯的到来,然后暂停了交谈,可也并没有人特别喜欢她,喜欢到要邀她来自己的圈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