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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星期后的一天,赫塞尔廷先生顶着那颗白发苍苍、又瘦又小的脑袋来找罗伯特,说是哈勒姆警探正在办公室等着想见他一面。

整个事务所能当得起“办公室”三个大字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正对门厅的赫塞尔廷先生的房间,他平日就是在这里对事务所员工发号施令。平心而论,其实罗伯特的房间和后面纳维尔·贝内特占的那间小屋子也是办公室,只不过里面铺着地毯,放着桃花心木桌而已。“办公室”后面正儿八经地设了间等候室,大小与贝内特占的那间小屋子差不多,不过事务所的客户都不太喜欢进等候室。访客进“办公室”说明来意后,一般都会待在那儿闲聊,一直聊到罗伯特有空接待他们。那间小小的等候室很早以前就被塔夫小姐占用了,她需要帮罗伯特回复信件,在那儿既不受访客干扰,又能避开那个探头探脑的勤杂工。

赫塞尔廷先生回去接警探的时候,罗伯特惊奇地发现自己有些坐立难安,学生时代结束后,他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那时的他每次去看考试成绩公示时,内心都万分煎熬。现在他居然为了一个陌生人陷入困境的事情如此不安,难道是因为他平日的生活太过寡淡,以至于稍微不同就扰乱了他的心情,还是因为过去一周他一直考虑夏普母女的事情,现在已经不把她们当陌生人了?

他振奋精神,决定心平气和地接受哈勒姆带来的消息,无论好坏。哈勒姆小心翼翼地表示,苏格兰场的意思是基于现有证据,他们不会提起诉讼。布莱尔注意到他用了“现有证据”一词,心里细细斟酌一番。警方没有放弃这个案子——苏格兰场有放弃案子的时候吗?——他们只是按兵不动而已。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苏格兰场按兵不动并非什么好事。

“是因为他们缺少补强证据吧。”他说。

“他们找不到那个让她搭便车的卡车司机。”哈勒姆说。

“这一点他们肯定一早就知道。”

“的确,”哈勒姆赞同道,“没有司机愿意冒着被解雇的危险承认这种事,尤其是搭便车的还是个女孩,运输公司的老板对这方面要求得很严格。这案子牵扯到一个女孩,女孩还遇到了麻烦,警察又在调查取证,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主动承认见过她。”他接过罗伯特递过来的烟,“他们需要那个卡车司机,”他说,“或者像他一样的证人。”紧接着他又补充道。

“对,”罗伯特若有所思,“你对那个女孩了解多少,哈勒姆?”

“那个女孩?我也不知道,人还不错,好像挺诚实,让人看着感觉像看到了自己女儿。”

罗伯特意识到,哈勒姆的回答代表了许多人的观点,一旦此案成立,他们要面临的就是这种状况,证人席中每个对女孩抱有好感的男人都会把她看作自己的女儿。她不是什么孤苦无依的流浪儿童,而是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女孩,这恰恰能激发人们强烈的认同感。她那一身得体的校服,鼠灰色的头发,不施粉黛的脸蛋,迷人的颧骨,率真的眼睛,完美地符合控方律师心中的受害人形象。

“跟其他的同龄女孩一样,”哈勒姆说,他还在考虑这个问题,“对她没什么坏印象。”

“所以说,你不以眼睛的颜色来评判他人。”罗伯特心不在焉地说,他还在想那个女孩。

“啊!怎么可能不!”哈勒姆的回答有点儿让人意外,“据我观察,如果一个人的眼睛是淡蓝色,那么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给他定罪,不必等他开口承认,这种人都是花言巧语的骗子,相信我准没错。”他猛吸一口烟,继续说道,“现在想想,他们有时还会杀人,虽然我并没有见过几个杀人犯。”

“多谢提醒,”罗伯特说,“以后遇到淡蓝色眼睛的人我一定保持距离,以保安全。”

哈勒姆咧嘴一笑,“只要你不露财就没事。淡蓝色眼睛的骗子都只是图财,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不会害命。真正的杀人犯看的不是眼睛的颜色,而是眼睛的位置。”

“位置?”

“是的,它们的位置不对称。我是说,眼睛的位置。杀人犯的两只眼睛好像分别属于两张不同的脸。”

“你不是没见过几个杀人犯吗?”

“是没几个,但是我读过所有的案件资料,还研究过他们的照片。说起来真是奇怪,写谋杀的书居然都没提及这一点,这种情况明明很常见,我是说眼睛位置不对称的情况。”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的理论。”

“是的,是我个人观察的结果。有时间你也应该试试,实在有趣得很,目前我的理论已经进入实践阶段。”

“在大街上实践?”

“那倒不至于。我都是看谋杀案的卷宗,一有新案子,我就等着看照片,每次看到照片,我都会想:‘看吧,我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