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谋杀案发

三月的某个晚上,约莫七八点的样子,整个伦敦酒吧里的人们开始纷纷涌向剧院,直奔后排与顶层座位的售票窗口。砰、砰、砰,夜晚的欢乐时光在低沉冷漠的声响中拉开序幕,不过这还是没能让四名无精打采的接待员振奋起来,他们杵在上演《泰斯庇斯与特普西克莉》的剧院门前,耐着性子守在工作岗位上。观众零零散散,用不着排队进场。而在欧文剧院门口,在两级台阶上站着的五个人,簇拥到一块儿相互取暖,看来希腊悲剧也是乏人问津。至于戏棚子剧院,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它的高昂票价原本就使得顾客比较单一,向来不把只买得起后排座位的观众放在眼里。再看阿里纳剧院,芭蕾伊舞剧的排期一连三周,倒还是有十个人正等着购买顶层座位票,正厅后座的售票口前更是站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可此时的沃芬顿剧院,两个窗口前都早已排成看不见尽头的长龙,人流仍在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早前,一个趾高气扬的工作人员走到底层后座的购票大军里,手臂一伸,把队伍截成两半,像断头台般砍断了人们的希望,说:“从这里开始往后的,就只有站位啦!”话音刚落,胳膊便用力拨开人群,把有座位的分一边,没座位的分一边。然后径自阔步回到剧院前的玻璃门后,往有遮挡的地方暖暖身子。然而没有一个人有离开队伍的打算,有的明明已经在冷冽的寒风中站了三四个小时,却好像满不在乎。他们有说有笑,互相传递着一小块用皱皱的银色锡纸裹着的巧克力,吃完便继续等下去。仅剩站位又如何?要知道,这可是《难道你不知道?》上演的最后一个星期,换作谁都愿意等候观看,即便站着也无妨。这部伦敦自制的音乐喜剧,演了快接近两年,今天这场将是它的告别演出。正厅前排和包厢的座位几个星期之前就订光了,不过有很多才第一次来看的傻帽儿,他们不习惯排队,挤在围栏门口前你推我搡,显然贿赂和收买的小伎俩在售票窗是用不上了。似乎只要身在伦敦,都会设法涌到沃芬顿里面去,再大饱眼福,去看看戈利·高兰还能对他误打误撞的成功抖出些什么笑料。高兰曾被一位急公好义的经纪人从马路上救回一命,还给了他登台的机会,从此让他声名大噪。还要再次去感受蕾伊·马克白无法阻挡的魅力与风采,两年前她犹如一颗默默无闻的彗星般,横空爆发,光芒四溢,其他闪亮的恒星一时间全都黯然失色。蕾伊曼妙的舞姿像翩然起舞的叶子,脸上一抹淡漠的标志性微笑曾经为她带来六个月的洁牙产品广告,并大受欢迎。社评说“她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吸引力”,但她的追随者把她夸得天花乱坠,若是华丽的辞藻也不足以传达她身上超然非凡的气质,便动用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加以描绘。然而,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将流逝,现在,她准备启程前往美国了。经过这两年,无法想象没有了蕾伊·马克白的伦敦会变成怎样的一片荒凉之地。只要能够一睹芳容,谁不愿意这么站着等下去?

从五点开始,天空就飘着毛毛细雨,偶尔一阵微冷的寒风沾着雨丝顽皮地划过队伍,把人群从头到尾扫了个遍。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大家的情绪,今晚就连天气也严酷不起来,对等候的人来说,不过就是盛宴之前来得正是时候的烈性小酒。队尾歪歪扭扭地不断延伸,从远处看,队伍的间隙就像嵌在黑暗的峡谷里的航道,机智的伦敦人趁机在街头拉活卖艺。先是来了几个卖报纸的小鬼,瘦巴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一律地小心翼翼。他们如鬼火般出现在队伍里,转眼又消失不见,身后留下人们喋喋不休地闲话和翻动飞舞的报纸。跟着一个腿比身体还短的男人直接往湿漉漉的马路上铺了一条破烂的毯子,立马就表演起来,把自己整个人折成一团,活像只蜷缩着的蜘蛛。他哀戚的蟾蜍眼闪过一道微光,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就已经从完全意想不到的部位开始,变态地扭动,这时连原先漠不关心的旁观者也开始注意到他的脊椎正缓缓地弯曲。跟着来了一位男子,用小提琴演奏起流行乐曲,拉得忘情了,E和弦低了半个音也不知道。也就在同一时候,有个煽情的民谣歌手和一个节奏明快的三人管弦乐团加入进来。他们互相皱着眉头,摆出不悦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民谣独唱者企图高唱一曲感人肺腑的《因为你来到我身旁》,以尽快地收拾一下场面。管弦乐团的团长急忙把手里的吉他递给副手,胳膊肘一弯,双手一抬,站在这男高音跟前,对他进行采访。男高音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去搭理他,可惜很困难,那人比自己高出半个头,没办法无视他的存在。歌手硬是坚持又唱了两句,越来越含糊的声调唱着唱着变成了怨愤的咕哝。两分钟后,他满腹牢骚,骂骂咧咧地隐没于暗巷之中。乐队即刻奏上一支时下最新的舞曲,和刚才那过时又感伤的调调相比,这现代的曲子可有品位多了。人们一下就把那位被排挤掉的倒霉歌手给忘了,和着欢乐节奏用脚打着拍子。在管弦乐队后面,陆续又来了一个魔术师,一个福音传道者,还有一个街头艺人,要求观众用绳子把自己缠得紧紧的,而他自个儿轻易地就松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