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约翰·加布里埃尔。我们愤怒地在萨格拉德分道扬镳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费了些工夫,安排好将伊莎贝拉的遗体带回英格兰。

她被葬在圣卢海边的一个小墓园。葬礼之后,我和三位老太太回到她们那栋维多利亚式的小房子,她们感谢我把伊莎贝拉带回来……

过去的两年里,她们苍老许多。圣卢夫人愈来愈像老鹰了,皮肤薄到都看得见骨头了。她看起来好虚弱,以至于我以为她随时可能离开人世,不过事实上,她后来又活了很多年。崔西莉安夫人更胖了,而且气喘得很厉害。她轻声告诉我,她非常喜欢鲁珀特的妻子。

“非常实际的女孩,又很聪明。我确定他们很快乐。当然不是像我们曾经梦想的那样……”

她热泪盈眶,喃喃地说:“喔,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发生这种事?”

那是我脑海中反复出现、不曾间断的回音。

“那个邪恶、邪恶的男人……”她继续说。

三位老太太和我一起为去世的女孩伤心,并憎恨着约翰·加布里埃尔。

查特里斯太太的皮肤看来比以前更粗糙了。我最后和她们道别时,她问我:“你还记得伯特太太吗?”

“当然记得。她怎么了?”

查特里斯太太摇摇头。“我觉得很难过,她恐怕会把自己搞得很难看。你知道伯特后来怎么样了吗?”

“我不知道。”

“他有天喝醉酒摔到水沟里,头撞到石头就死了。”

“所以她现在是寡妇?”

“对。我听我在萨塞克斯的朋友说,她和附近一个农夫走得很近,打算嫁给他。那个男的名声不好,会喝酒,也有点粗暴。”

我心想,所以米利会重蹈覆辙……

有任何人从第二次的机会中获益吗?

隔天,我在前往伦敦的路上又想了更多。我在彭赞斯上了车,买了第一梯次用餐的午餐券。就在我坐着等候汤品时,我想了想珍妮弗的事。

我有时会从卡罗·斯特兰奇韦家那里听到她的消息。卡罗告诉我,珍妮弗非常不快乐,她让自己的生活复杂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不过她非常勇敢,卡罗说,让人忍不住要佩服她。

我想着珍妮弗,自己微微一笑。珍妮弗很可爱,但我没有要见她的冲动,对于和她再见面不怎么感兴趣。

人并不喜欢常常听同一张唱片……

于是,我终于回到特雷莎在伦敦的家,特雷莎让我好好说一说……

她听我痛骂约翰·加布里埃尔。我向她描述了在萨格拉德发生的事情,以伊莎贝拉在圣卢的坟墓作为结尾。

然后我沉默了片刻,仿佛听到大西洋的海浪打在岩石上的声音,并看到圣卢城堡在天空衬托下的轮廓……

“我猜我应该感觉到自己已经平静地将她留在那里,但是我没有,特雷莎。我心里充满抗拒。她太早死了,她曾经对我说过,希望可以活到非常老;她原本可以活到很老的。她非常坚强。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忍受,因为她的生命中断了……”

特雷莎在一个彩绘的大屏风前稍稍移动了一下。她说:“你是用时间计算。可是时间不代表任何事情。五分钟和一千年同样重要。”她轻柔地念了一句诗:“玫瑰盛开和紫杉蓊郁的片刻,同样短长……”

(一朵深红色玫瑰绣在褪了色的灰色丝绸上……)

特雷莎继续说:“休,你会坚持设计你自己的人生,并试图把其他人也放进去。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计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构思。这就是人生为什么这么混乱的缘故,因为这些计划是编织出来、绣上去的。

“只有一些人天生就看得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计划,我想伊莎贝拉就是其中之一……她很难理解(对我们而言),不是因为她很复杂,而是因为她很单纯,单纯得吓人。她只认定最必要的东西。

“你坚持要将伊莎贝拉的人生看成是中断的,遭到扭曲而变形、夭折的……不过我强烈感觉到,她的人生本身是圆满的……”

“玫瑰飘香的时节?”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她温柔地说,“休,你很幸运。”

“幸运?”我盯着她。

“对,因为你爱她。”

“我想我确实爱她。但我无法替她做任何事……甚至没有试着阻止她和加布里埃尔离开……”

“你没有,”特雷莎说,“因为你真的爱她。你对她的爱足以让你不去打扰她。”

我几乎有些不情愿地接受特雷莎对爱的定义。或许,同情一向是我的致命伤,我总是放纵自己如此;过去我就是靠着别人、靠着浅薄简单的同情来过日子,并温暖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