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4页)

“我一直都认为,”我说,“奥赛罗的角色没什么说服力。”

“为什么没有?嫉妒从来就没什么说服力。”

“嗯,这样说吧,那是个不会得到认同的角色。没有人会替他感到难过,只觉得他是个该死的傻瓜。”

“是不会,”加布里埃尔深思地说,“没错,没有人会为他感到难过,不像为雅各[4]那样感到难过。”

“为雅各感到难过?说真的,加布里埃尔,你同情的对象很奇怪。”

他神情古怪地瞥了我一眼。

他站起来走动,急促地走来走去。他推开书桌上的东西,眼睛却根本没在看。我好奇地看着他,发现他正为了某种深层而难以言喻的情绪所苦。

“我了解雅各,”他说,“我明白为什么这个可怜鬼到最后什么也没说,除了……

别要我回答,你知道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从此刻起,我一字不说。[5]”

他把矛头转向我。“诺里斯,像你这种人,一辈子都和自己处得很好的人,成长过程中没有片刻恐惧退缩的人(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对于像雅各这种注定失败、卑劣下流的人,你又知道什么了?老天,如果我要制作莎士比亚的戏,我会不遗余力地表现雅各,找个真正的演员,一个会让人感动到不能自已的演员!想象一下天生就是懦弱的人是什么感觉?招摇撞骗然后逃之夭夭,爱钱爱到每天起床、吃饭、睡觉、亲吻老婆,脑子里最先想到的都是钱,而且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这就是人生最可恶的地方,就好像受洗时的众多坏仙女当中有一个好的。当其他所有的人把你变成一个讨厌鬼时,白日梦仙女却挥挥她的魔杖,悠悠地说:‘我赐予他可以看清、明白真相的才能……’

“‘最崇高的必定让我们一见倾心。[6]’是哪个该死的傻瓜说的?大概是华兹华斯[7]吧,那个连见到美丽可爱的樱草花都不能满足的人……

“我告诉你,诺里斯,最崇高的必会让你一见就痛恨;痛恨是因为那不是你,就算你出卖灵魂也不会成为那样的人。真正重视勇气的,通常是遇到危险时会逃跑的人。我不只一次见过这种事情。你认为人真的就是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吗?人一生下来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认为一个渴慕金钱的可怜虫是自己想要这样的吗?你认为一个充满欲望的人希望自己如此吗?你认为逃跑的人是自己想要逃跑吗?

“会让你嫉妒(真正嫉妒)的人,不是那些做得比你好的人;会让你嫉妒的人,是那些一生下来就比你好的人。

“如果你陷在泥淖里,就会痛恨那些在星空之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你想要把他给扯下来……扯下来……扯到你打滚的猪圈里……我说啊,雅各很可怜,他要是没遇到奥赛罗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他靠那些骗人的伎俩可以过得好好的。如果是在现代,他就是会在里兹酒吧贩卖不存在的金矿股份给那些笨蛋的人。

“雅各看起来那么可以信赖、那么老实,总有办法骗倒单纯的军人。没有什么比欺骗军人更简单的了;愈是伟大的军人,在做生意方面就愈是个傻瓜。买假股票的总是军人,而且他们相信从沉没的西班牙大帆船中捞宝的计划,还会买下快要倒闭的养鸡场。军人是很信任别人的。奥赛罗就是那种傻瓜,他会掉入骗子所说的任何煞有其事的故事之中,而雅各是个骗子。只要注意字里行间的细节,就会清楚发现雅各盗用军队公款的事情。奥赛罗不相信……噢,不,不会是又笨又老实的雅各,那个老家伙只是脑袋糊涂了。但奥赛罗擅自把卡西奥扯了进来,也没问过雅各的意见。卡西奥盘算得一清二楚,我向你保证他那个人精明得很。雅各是个诚实的好人(奥赛罗这么认为),但没有聪明到可以升官。

“还记得雅各嚷嚷自己在战场上多有本事那些虚张声势的废话吗?全是胡说八道,诺里斯,根本从来就没发生过那些事,你在酒吧里随时可以从那些没去过前线的男人口中听到,好比法斯塔夫爵士[8]那类的,只不过这次不是喜剧而是悲剧。可怜虫雅各想成为奥赛罗,他想变成一个勇敢的军人和正直的人,但他没办法,仿佛站不直的驼子。他想在女人方面无往不利,可是女人根本不理他。他那个好脾气的荡妇老婆瞧不起他,她等不及要跳上别的男人的床。我敢打赌,所有女人都想和奥赛罗上床!我告诉你,诺里斯,我看过男人在性方面受到羞辱后发生的怪事,那害他们变得病态。莎士比亚知道这种事。雅各一开口就少不了困顿的、充满色欲的黑色毒液,似乎从来没人看到的是,那个男人受了很多苦啊!他看得见美,知道美是什么,知道什么是高贵的本性。天啊,诺里斯,比起精神上的嫉妒,物质上的嫉妒——嫉妒成就和财富——根本不算什么!那种尖酸腐蚀着你,渐渐把你毁了。见到高尚的事物时,你便违背自己的意愿爱上它,于是你痛恨高尚,不将它毁灭就无法安宁,直到你将它撕毁或踏平了……是的,雅各受了很多苦,可怜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