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10页)
可怜的罗德尼,黑发如今夹杂着灰色,却没有儿子来继承他的事业。
事实上,罗德尼对托尼太软弱了,他应该坚持己见不让步才对。坚持,才是该做的事。就是说嘛,琼心想,要是当初我没坚持己见的话,今天的罗德尼会落到什么下场,我还真想知道呢!想到这里,她感到了一丝自我嘉许的温暖光辉。说不定他们背了满身债,就像霍兹登老头一样,要四处筹措资金。
她心想,不知罗德尼是不是真的很感激她为他所做的……
琼望着远方飘浮晃动的地平线,有一种奇异的、水汪汪的感觉。啊,她心想,这是海市蜃楼!
对,那就是海市蜃楼……就像沙地上的一池池水。这跟想象中的海市蜃楼并不一样——以前她一直以为会看到树木和城市的,那景象具体得多。
但即使是这不引人注意的水汪汪效果也很奇异,让人感觉到:什么才是现实?
海市蜃楼,她心想,海市蜃楼,这个词似乎很重要。
她本来正在想什么?哦,对了,在想托尼,以及这孩子是多么自私又不为人着想到极点。
托尼一向都很难捉摸,他的态度总是那么含糊,明明很顺从,但却又以他静静的、温和的、满脸笑容的方式,完全随己意行事。托尼向来都不是那么爱她,没到她心目中儿子对母亲应有的听话孝顺地步。事实上,他反倒像是最关心他父亲。
她还记得,托尼还是个七岁小男孩的时候,有天半夜走进更衣室里去找睡在那里的罗德尼,平静又毫不浪漫地宣布说:“父亲,我想我一定是吃了毒蕈而不是香菇,因为我肚子痛得很厉害,我想我会死掉,所以我要来这里死在你身边。”
事实上,根本不关毒蕈或香菇的事,这孩子是得了急性盲肠炎,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开了刀。但在琼眼中还是觉得很奇怪,这孩子出了问题不去找她,反而是去找罗德尼;通常应该是去找母亲才对。
是的,托尼在很多方面都很磨人。在学校里很懒惰,对比赛游戏等很提不起劲,虽然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带出去会让她很自豪的小男孩,可是托尼似乎从来都不想要跟她出去,而且他有个让人生气的毛病,每次她要找他时,他就像是融入地貌中不见了人影。
“保护色。”琼还记得埃夫丽尔这样说,“托尼在运用保护色方面,比我们聪明得多。”
琼当时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却有点感到被这话刺伤了。
琼看看表,不必走到太热的地步,现在就回招待所去吧。这个早上过得非常好,没有任何意外事件,没有不愉快的思绪,没有因为广场恐惧症而惊慌……
真是的,她内心有个声音在嚷着说,你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个护士。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琼·斯丘达莫尔。伤患吗?精神病患?还有,你干嘛既感到自豪却又这么疲累呢?难道过一个愉快、正常的早上,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她赶快走进招待所里,很高兴见到这回午饭有罐头桃子可以换换口味。
吃过午饭之后,她回房间躺在床上。
要是能睡到下午茶时间就好了……
但她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很清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体却感到很紧张,仿佛在等着什么事发生……仿佛在戒备之中,准备随时为了自卫而对抗某些逼近的危险。她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我得要放松,琼心想,得要放松才行。
但她无法放松下来,身体僵硬又紧绷,心跳得比平时略快,脑子里充满警觉和怀疑。
整个状况让她联想起了什么。她搜索枯肠,终于找到了适当的比拟——牙医的候诊室。
在牙医候诊室里的感觉就是这样的,知道眼前有样绝对不愉快的事情在等着你,所以你决心安抚自己,要自己别去想它,明知每一分钟都让这煎熬折磨愈来愈逼近……
但是,是什么样的煎熬折磨呢?她在等着什么呢?
会发生什么事呢?
所有的蜥蜴,她心想,都回到各自的洞里去了……这是因为有场风暴即将来临。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等待……等待……
老天,她又变得前言不搭后语了。
吉贝小姐……自律……灵修避静……
避静!她得要冥想。可以念诵什么嗡……这是神智学还是佛教的?
不对,不对,应该要守着她自己信仰的宗教。冥想着上帝,想着上帝的爱。上帝……我们在天上的父……
她自己的父亲——棕色络腮胡修剪得整整齐齐,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的蓝眼睛,喜欢把家中样样东西整理得井然有序,一个和蔼却严格执行军纪的军官,这就是她父亲,一个典型的退役海军司令。至于她母亲,高挑苗条、迷糊、不整洁、性情可爱、粗枝大叶,以致即使她把人气得要命时,人家还是会替她找各种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