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6页)

然后有一次,他说了更令人费解的话:“我们没法都勇敢……”

之后才一星期,有天早上,他梦呓般地说:“我今天不起床了。”

接着就躺在床上,不跟人说话,也不看人,就只是躺在那里,静静地微笑着。

然后医生和护士频频上门,最后安排他住到崔佛彦疗养院去做长期疗养,不准收信件、电报,也不准见访客,甚至不准琼去看他——连自己的太太也不行。

那是段悲伤、令人茫然又困惑的时期。孩子们也很难相处,一点都帮不上忙,表现得好像这都是她——琼——的错似的。

“让他在办公室里像个奴隶似的做牛做马——母亲,其实你很清楚,父亲这些年来实在工作得太辛苦了。”

“我知道,孩子们。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你早该在很多年前就把他拉出来的。难道你不知道他有多痛恨办公室吗?难道你对父亲的状况什么都不知道吗?”

“够了,托尼。我当然很知道你父亲,比你知道得多。”

“哦,有时候我可不这样认为,有时候我不认为你真的知道任何人的任何事。”

“托尼!你真是的!”

“算了啦!别说了,托尼。”这回是埃夫丽尔开口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埃夫丽尔总是这样,冷淡、不动感情,一副超龄的冷嘲热讽、置身事外的模样。有时琼会很失望地想,埃夫丽尔真是没心肝。她不喜欢抚触,想对她动之以情,她也总是无动于衷。

“亲爱的老爸……”这是芭芭拉的悲呼,她比另外两个孩子年纪轻,比较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母亲,都是你的错。你一直都对他很残酷——很残酷——一直都是这样。”

“芭芭拉!”琼快要忍不住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要说这个家有谁是被摆在第一位的,那就是你父亲。要是没有你父亲为你们工作,你想谁来负责你们的教育还有穿衣吃饭的事?他是为你们牺牲的,这是父母的责任,而且父母们毫无怨言地就做了。”

“让我藉这个机会感谢您吧,母亲大人,”埃夫丽尔说,“感谢您为我们做出的所有牺牲。”

琼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怀疑埃夫丽尔说这话的诚意,但是这孩子总不至于这么出言不逊吧?

托尼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他很严肃地问:“以前父亲曾想当农夫,是不是真的?”

“当农夫?不,他当然没这样想过。喔,对,我相信是很多年前的事,但那不过是孩子气的幻想而已。这个家族向来都从事律师业,这是家族律师事务所,而且在这个地区还挺有名气的。你应该对这点感到很自豪,而且要乐于进这一行。”

“可是我不打算进这一行,母亲。我要去东非开农场。”

“胡说,托尼。别再瞎扯这些无聊话。你当然得进家族的律师事务所!你是家中独子啊。”

“我不会去当律师的,母亲。父亲知道这点,而且也答应我了。”

她瞪眼看着他,大感惊骇——被他那种坚定不移的态度吓到了。

然后她跌坐在椅子上,眼泪冒了出来。这些孩子都这么没良心,这样顶撞她。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这样跟我说话。要是你们父亲在这里的话……我认为你们全都很没良心!”

托尼嘟囔了些话,然后转过身去,无精打采地走出房间。

埃夫丽尔以冷淡的口吻说:“托尼挺想做农夫的,母亲,他想要进农学院,在我看来挺发神经的。要是我是男人,倒颇想做个律师,我认为法律很有意思。”

“我从来没想过,”琼哭哭啼啼地说,“我的儿女竟然会对我这么不好。”

埃夫丽尔深深叹了一口气。芭芭拉原本还在房间一角歇斯底里地啼哭着,这时大叫了起来:“我知道爸爸会死掉。我知道他会……丢下我们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受不了,哦,我受不了!”

埃夫丽尔又叹了口气,面带厌恶地看着哭疯了的妹妹,然后又看看低声啜泣的母亲。

“好吧,”她说,“要是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话……”

丢下这句话之后,她就平静自如地悄悄走出房间,完全就是她的作风。

总的说来,这是最令人痛心的一幕,而且是琼多年来不愿再去回想的一幕。

当然,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他们的父亲突如其来地病倒,再加上“精神崩溃”这令人困惑的用语,儿女要是觉得能归咎给他人,总是会好受些,他们自然会拿母亲来当代罪羔羊,因为她就近在眼前。托尼和芭芭拉两人事后都向她道歉了。埃夫丽尔似乎不认为她有什么好道歉的,而且说不定从她自己的观点来看,她是很合理的。哎,要是这孩子真的天生没心肝的话,也不是这可怜孩子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