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数器少年(第2/15页)

“拿着啊?不然你会感冒的。我家离这里不远。”

他思考片刻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忙伸进风衣里,掏出一个系着绳子的红色尼龙钱包。撕开魔鬼粘,他取出一枚硬币举给我。面值500元的硬币在那只小手上,很像奥运银牌。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跟你要钱的意思。你经常来这个公园没错吧?我早就注意到你了。”

这更使他惊讶,不过还是收下雨伞,随后以一副大人的口吻说道:

“太感谢您了。请问您贵姓?”

这样的问话应该是家人教的。

“我叫真岛诚。”

紧接着我看到计数器上显示了三个数字。

“你叫什么?”

“多田广树。”

他的拇指没有再动,或许是冷静了。之前那坚决的笑又出现了。广树似乎想到此为止,没再多说什么,又继续他疯狂的计算。雨下得越来越凶猛,我必须往家赶,毛领皮夹克湿了倒没什么,但大腿被湿透的牛仔裤包裹着,无论如何要换下来。

奇怪的小鬼头。

第二天是晴朗的好天气。池袋街头的天空在昨天那场雨的冲洗下变得一尘不染,跟刚擦拭完的镜子似的,清澄、洁净,空气新鲜。我利用店里清闲的空儿晃荡到了广场,刚一坐下,就看到广树从另一头朝我走来。他埋头看地面,一小步一小步且有选择地向前迈着。这一步一定不踩到石板接缝,下一步则向旁边横移,每挪一步都是经过短暂思考的,有时差点都要站住不动了。让我想起小时玩的跳格子。这可是直径有50米长的广场啊!

十分钟过去了,那小家伙终于来到我跟前,眼睛里闪露着得意的光芒。

“327步。最短距离。”

我一时无言以对,或许,把他看做初次见面的女人比较好。称赞就对了,称赞永远不会受到排斥。

“广树,蛮厉害的嘛!”

他手中的计数器一如既往地不停运转着,像机器里的引擎。

“昨天你拿雨伞给我,今天我要回请阿诚。”

他一边笑着,一边又掏出钱包,像是在说“怎么都可以啦!”,随后彻底打开让我看。

“我这里有钱的,你尽管放心好啦。”

我一脸诧异地看着那个尼龙钱包,边缘虽已开了线,可里面却装满了崭新的五百元硬币。

“你是不是没钱?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

“哦,不用。”

也许跟着这个小家伙一起去喝咖啡会是一种乐趣呢。于是,我们以跳格子的方式前进,目标是不远处那家咖啡厅。

那是一家连锁咖啡厅,就在公园对面,中间仅隔着一条马路,还不到五米远。可这小家伙走路的速度就跟左鞋右穿的蜗牛一样,急得我恨不得夹起他两步跑过去,可是再看他脸上那认真投入的表情,我迟疑了。想起哪位小说家曾说过“灵魂的所在”,从广树身上我看到了他那透明的自我意识,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不管对方年龄多小,都必须给予充分的尊重。

20分钟后抵达,我已累成一摊泥。真是难以想像,从公园到这里竟需要如此艰难的旅程,同时也真切感受到了广树每天有多么辛苦。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可以边喝咖啡边欣赏冬季里的公园。广树小心地爬上高脚椅,慢慢让自己坐下来。可刚一坐下就又开始不老实地动起来,不仅身体动,手也动着,“嗒嗒嗒”。

我们点了牛奶伴咖啡和可可口味的杯子蛋糕。

“阿诚,你也是LD吗?”

广树坚决地笑着突然问我。LD是Learning Disability的缩写,是指智商正常,但是却在学习某种或所有的科目时出现障碍。由于查不出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学校的老师也束手无策。

“我见你经常去公园里坐着,白天也是。”

“可能是吧,我学习成绩很差。不过,我们上学那会儿还没有LD这种说法呢!”

广树惊讶地立马摆正姿势,直直地坐着说:

“啊?之前没有啊?噢,我们班里有五个呢!”

我想以前也应该有,肯定还不少,只不过那时候都被老师们干脆地放弃了。哪儿像现在啊,学生都有齐全的档案,把他们按不同类型不同级别分开,然后再配备相应的管理模式。

“广树,你为什么总是拿着计数器喀嗒喀嗒呢?”

他得意地笑着,依然是那种笑脸。

“这个嘛,除了数字是真实的以外,其余任何东西都只是表面现象。”

“是吗?”

“是。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而有的人则必须依靠数字。要了解世界,就不得不去计算世界。这家店的菜单上面写有26道菜,总价为7860元。刚才我们来这里时,你少我两百一十三步先到了。真希望学会你那种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