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边境之南 17

  “嗨。”

  我睁开一眼,正对着黛丝丽·斯通的脸。

  “嗨。”她又轻声说一次。

  “嗨。”我说。

  “要喝咖啡吗?”她说。

  “当然。”

  “嘘。”她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

  我转头,看到安琪沉睡在我旁边。

  “在隔壁。”黛丝丽说完离开。

  我坐在床上,拿起梳妆台上的手表。上午十点。我睡了六小时,但感觉才六分钟。昨晚之前,我至少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但我估计我不可能睡一整天不起床。

  不过,安琪似乎有此打算。

  她像胎儿一样紧紧蜷成一个球,她在我客厅打了几个月地铺,这个睡姿我早已熟悉。被单卷到她腰部,我伸手拉平盖住她的腿,两角塞到床垫下。

  我下床时,她没有被惊动,连哼都没哼一声。我尽量蹑手蹑脚套上牛仔裤和一件长袖T恤,向连接两个套房的门走去,走到一半停下。我回头绕到床的另一边,跪在她旁边,用我的手掌摸摸她温暖的脸,轻轻吻她的唇,吸进她的气味。

  过去三十二小时,我被开枪追杀,从疾驶的车子抛出去,摔裂肩胛骨,无数玻璃碎片插进肉里,开枪打死一个男人,失了大约一品脱的血,还在一间狭小闷热的水泥砖房遭到十二小时充满敌意的讯问。然而,不知怎的,当安琪的脸温热我的手掌时,我感觉从来没这么舒服过。

  我在浴室地上找到吊腕带,把没有知觉的手臂套进去,走进隔壁房间。

  房间拉上厚重的深色窗帘,遮住外面的阳光,仅床头柜上一盏小灯提供一点照明。黛丝丽坐在床头柜旁边的扶手椅上,啜着咖啡,似乎全身赤裸。

  “斯通小姐?”

  “请进。叫我黛丝丽。”

  我眯起眼睛适应几乎全黑的房间,她站起来,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她穿了一件低腰高叉的比基尼泳装,烘烤蜂窝的颜色,比她的肤色略淡一点,头发湿漉漉地拢到脑后。她向我走过来,递一杯咖啡在我手中。

  “我不知道你咖啡要放什么,”她说,“奶精和糖在料理台上。”

  我打开另一盏灯,走到小厨房流理台,在咖啡壶旁边找到奶精和糖。

  “去游泳啦?”我回到她身旁。

  “只是去醒醒我的头脑。真的比咖啡还管用。”

  游泳也许对她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却使我头晕目眩。

  她回到椅子坐下,此时我才注意到,椅子上垫了一件她不知何时脱掉的浴袍,以免被她的皮肤和比基尼沾湿。

  她说,“我该穿上浴袍吗?”

  “随你便,你舒服就好。”我坐在床边。“怎样,有什么事?”

  “唔?”她瞥了一眼浴袍,但没有穿上。她弯起膝盖,把脚底搁在床缘。

  “有什么事?我想你叫醒我一定有理由。”

  “我再两小时就要走了。”

  “去哪里?”我说。

  “波士顿。”

  “我觉得这样做不大明智。”

  “我知道。”她擦擦上唇渗出的汗水。“但明晚我父亲会出门,我非进去不可。”

  “为什么?”

  她身子前倾,乳房挤压膝盖。“我有东西在屋里。”

  “值得送命的东西?”我啜咖啡,只为了杯里的东西可以让我转移视线。

  “我母亲给我的东西。感情割舍不下的东西。”

  “等他死了,”我说,“我相信东西还在那里。到时候再拿吧。”

  她摇头。“等他死了,我要拿的东西可能不见了。趁他晚上出门很快进去一趟,我就自由了。”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出门?”

  “明天晚上他最大的公司联合石油召开年度股东大会。他们年年在联邦大道1号哈佛会所召开。同一天,同一时间,风雨无阻。”

  “他去干吗?他不可能活到明年。”

  她靠回椅背,把咖啡杯放在床头柜上。“你仍然不了解我父亲,是吧?”

  “不,斯通小姐,我猜我不了解。”

  她点头,心不在焉地用食指抹一滴滑下她左小腿的水珠。“我父亲并不真的认为他会死。如果他认为自己快死了,他会用他所有的资源给自己买下永垂不朽。他是超过二十家公司的最大股东。光是他在美国投资的各种企业,名单印出来比墨西哥市的电话薄还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