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第8/16页)

“有这么多证据,学者们还是不肯点头同意吗?”

“不肯。刚才我也说过,民俗学者的基本是田野调查。偏重文献主义的历史学者固然很令人伤脑筋,不过太偏重实地见闻也教人头痛。”

“就算文献中有记录,也不肯相信吗?”

“那要端看相信记录还是记忆。”

“记录或记忆?写的和记得不一样吗?”

确实,物证所显示的事实与目击证词彼此矛盾的情况所在多有。不过证词有可能是误会或看错,但物证却是铁证如山。

木场这么说,中禅寺便回答:“这种情况,物证反而是记忆。民俗活动和惯例被记忆、流传下来,这是绝对不会动摇的物证。以这个意义来说,记录没办法成为确实的物证。”

“没办法?意思是不能相信吗?”

“不是不相信,或许该说无效比较妥当吧。首先,这些文献不但集中于都市地区,而且制作的年代也距离当时相当久远,不可能是农村地区自古流传的习俗。而且记录这种东西,无论形式如何,都一定会反应记录者的主观。再说过去和现在不同,主笔者是特定社会阶层的人士。能够写下这个记录的,应该都是文化水准极高、拥有宗教素养的知识分子,所以即使他们知道外来的三尸说也不奇怪。那么对于不明白意义的民间习俗,也可以轻易地加以解释。”

“也就是说……事后找来原本根本没关系的事物,牵强附会上去吗?”

“应该说,这类证据也有可能只是牵强附会出来的。既然有这样的可能性,就不能当成证据采用——就是这么回事。当然,这只限于民俗学。”

“原来如此啊。写记录的人很聪明,消息灵通是吗?换言之,可以再事后相像编造出动机或理由。证据有可能是捏造的,那法庭当然不会采用。”

“是啊,不过这也是个陷阱。”

“陷阱?什么意思?”

“意思是……大逆转不止一次。”

“大逆转?”

“没错。假设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习俗,表面上看它采用的是佛教的仪式,事实上却不是——这是民俗学者所调查出来的。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接下来就是问题了。这里出现了一个谜团,在寻找答案过程中,找到了一个疑似是道教的证据,而且具有整合性。绝对就是道教没错——这是第一个解答。但是学者怀疑道教与当地的氛围格格不入,发现了证据或许是捏造的可能性,结果颠覆了第一个解答,得到原来这是日本自古以来的习俗这个答案。这就是大逆转——第二个解答。但是呢……”

“……我懂了。”

把它想成有一个暗自,为了隐藏真相,故意捏造出导出真相的证据。这种情况中,证据是捏造的事实曝光以后,证据就是去了效力,同时真相本身也被湮灭了。

“简直就像侦探小说嘛。”

牧场这么说,京极堂便无动于衷地说:“愈是虚构,就愈是现实。事实上,《庚申缘起》等文献应该是后世所制作的。而且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书写的意图十分明显,也难说是照实写下习俗的记录。话虽如此,但也成不了否定三尸说的根据。”

“可是没办法证明的话……”

“可以证明,因为全国各地都大大咧咧地流传着非知识分子语言所述说的三尸虫。”

“等一下,你不是说民间没有流传类似的三尸的名称吗?我记得你刚才这么说,还说因为这样,学者蔡不相信……”

“民俗学者尽管搜集到了,但是因为已经失去原义,所以无法理解。而且流传的民俗社会本身就不知道它的意义,这也难怪。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称呼,就这样使用……”

“那到底是什么?”

“就是这个啊。”京极堂指着摆在檐廊上的书本。

“哦,悉悉虫啊。这么说来,你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嘛……”

说起来,这就是这番话的出发点。话题虽然没有偏离,木场却几乎忘记了。的确,因为说到悉悉虫,才会有三尸虫登场,最后还冒出道教来。

“……悉悉虫……就是三尸虫吧?”

可是木场没办法整理清楚。

“对。民间流传的庚申传里,记载了许多我刚才念诵的庚申咒文。此外,即使没有被记录下来,各地也都有咒文流传。这些咒文大同小异,虽然并不完全一样,但大部分都是以‘悉悉虫啊’、‘精蝼蛄啊’等等,对莫名其妙的东西呼唤开始。所以也可以把它视为复杂繁多的庚申信仰中唯一的共同点。可是如果待庚申是祭祀作物神的习俗,那么为何要因为早睡,就念这种对虫来说什么我要睡了还是没睡的莫名其妙咒文呢?而且只限于那天念诵,更是令人不解了。不管祭祀的是青面金刚还是不动明王,不熬夜的时候,念的咒文都很相似。别的部分姑且不论,但是只有这个地方,以作物神来解释,完全解释不通。而唯有这个解释不通的地方,额可以挑出来当成共同点。要是不采用三尸说,就完全无法说明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