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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好奇地问:“妈妈,你在烤火?”

  妈妈走到床边来,拍她入睡:“睡吧,睡吧,妈妈有点事,办完就来陪你睡觉。”

  烧掉的信有一大箱子,烧出来的纸灰,有一大堆,旧脸盆也烧变形了。处理这些东西要特别小心,万一被人发现,那就糟糕了,肯定要当成焚烧罪证来处理。

  据说聪明的爸爸是这样处理“罪证”的:在旧脸盆底部挖了个圆洞,找了些黄泥,做成了一个小煤炉。而那些纸灰,据说是混在煤粉里,做成煤饼,用来烧饭了。

  那个暑假,妈妈第一次带岑今去省城看姥姥和姥爷,爸爸因为在监督劳动,不能同去。

  她只记得开船的时间很早,他们半夜就起了床,外面还有点冷,她穿着裙子和凉鞋,有点打哆嗦。小城空旷的街道上,没有别人,就他们三个。

  爸爸把她顶在肩上,两手握着她的两条腿,她觉得暖和多了。

  到了江边,在黑色的天幕下,她看到一条大船,有很多小窗子,透出灯光,像一幢大房子一样。妈妈告诉她,那是轮船。

  从岸上到船上的跳板很长,爸爸踩上去,摇摇晃晃,她吓得抱住爸爸的头。

  爸爸说:“今今,你遮住我的眼睛了,我看不见,会掉水里去的。”

  她赶快放开手,改抓住爸爸的耳朵,问:“爸爸,掉水里去会不会淹死啊?”

  “爸爸会游泳,不会淹死,但坠着你这个大石头,就会沉水底去了。”

  “坠着石头就会沉水底去?”

  “是啊,石头重,浮不起来吗。”

  爸爸把她和妈妈送到船上的一个小房间里,有四个床,上面两个,下面两个,她还小,没买床位,跟妈妈睡一张床。

  她和妈妈站在船舷旁,看爸爸一个人走下船去。她提着一颗心,老觉得爸爸会从晃晃荡荡的跳板上掉到水里去。

  江水拍打着船底,发出一种空寂的声音,轮船拉响汽笛,突如其来,声音凄厉。天还没亮,轮船突突突地起航了,爸爸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终于看不见了,她难过得哭了起来。

  妈妈抱住她:“别哭,别哭,我们是去看姥姥姥爷啊,马上就回来的,爸爸在家等我们。”

  船上生活很奇特,好像一所大房子在水上漂一样。妈妈不用上班,成天陪着她。但船上没什么玩的,她和妈妈经常站在船舷边,看沿岸的景色,但沿岸没什么景色,就是长长的河岸线,那么长,全都一样,使她觉得轮船一点都没开动,老停在一个地方。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她们才到了省城。妈妈怕红卫兵看见了找麻烦,带着她趁黑溜进了姥姥姥爷家。

  姥姥姥爷住在楼房里,E市的楼房很少,岑今还是第一次亲自走进一幢楼房,第一次在楼上的房间睡觉,她老想着楼房会不会塌掉?会不会睡到半夜,床下面出现一个洞,把她连人带床全都掉下去了?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不是什么楼房,而是一条大轮船,楼房里所有的人都是在一条大轮船上?

  但她没机会问妈妈,因为妈妈忙着跟姥爷和姥姥说话,好像要把这一生的话都说掉一样,而且几个大人都把嗓音压得低低的,很紧张的样子。她每次想问妈妈什么,都被妈妈挡回了:“妈妈有事,今今自己玩会。”

  在姥姥家玩了几天,别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姥姥说:“唉,我们家今今完全成了一个乡下姑娘了,说一口的E市话,如果不是你姥爷现在这个样子,姥姥就不放你回E市了,就在这里跟着姥姥。”

  姥爷说:“你妈那时不听劝啊,不然的话,你也不会生长在那个小地方。”

  妈妈笑着说:“今今,姥爷老糊涂了,妈妈不去那个小地方,怎么会有今今呢?”

  姥爷坚持说:“你留在省城,难道就不结婚不生孩子了?”

  “但那就不是今今了啊!”

  然后几个大人谈论起爸爸来,虽然他们都没提爸爸的名字,但她知道他们是在说爸爸。

  姥姥插嘴说:“婚都结了,孩子都多大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想把他们两个人戳散掉?”

  姥爷叹口气说:“戳散掉是不可能的了,孩子都有了,难道还能让孩子没爹?我就是担心那个人对我女儿不好。有些男人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反过来嫌弃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