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议(第2/3页)

但迫使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原因也未必是母亲。虽然不再想一味地追随母亲,甚至开始莫名地害怕母亲,但正是因为对母亲感到恐惧,才希望她能更喜欢自己。因此,里沙子和母亲说话时,不但会技巧性地选择话题,还会对自己感兴趣的新事物避而不谈,主动问东问西,像是料理的做法、处理家务的方法、商店街的事,或是邻居的八卦消息。她没有告诉母亲自己决定去外地念大学的事,也绝口不提自己谈恋爱的事。里沙子俨然练就了一身本领,能轻易区分出什么话可以对母亲说,什么事绝对不能提。

里沙子如愿考上东京的大学时,真的很开心。母亲没有反对女儿去外地求学,她显然已经放弃阻止女儿奔向更广阔的世界,变成更聪明、更有青春魅力的女人了。

那句话,里沙子想起母亲刺伤自己的那句话:“要是念家附近的短期大学,就不用住这么破烂的房子啦!”另外还有“总穿便宜货”“都无非是不怀好意,千万别当真”。母亲说这些话,无非是为了藐视她的亲生女儿。只要女儿还会因为这些话而受伤,她就能确信女儿依旧是那个比自己渺小的存在。

那么,母亲憎恨我吗?她会憎恨那个超越她的女儿吗?

里沙子脑中浮现文香逐渐长大的模样:因为和朋友吵架而闷闷不乐,骄傲地向母亲报告她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终于拥有母亲不知道的世界,迎接初经到来,谈恋爱,学到母亲不懂的事,发现自己的母亲其实没那么厉害……最终,年轻美丽的文香,去往一个比母亲更加温暖,让母亲够不着的地方。——我应该不会憎恨这样的她。

里沙子怔怔地看着询问是否要清理桌面的服务生,又看向桌上的盘子,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把咖喱饭吃完了。

“哦,好。”里沙子赶紧回答,接着又补上一句,“我要再点一杯咖啡。”虽然不是很想喝东西,但还想坐在这里思索一些事,或者说不得不继续想下去。

这不是憎恨,是爱。借由藐视、伤害对方,达到控制对方的目的,一切都是因为爱,这就是那位母亲爱女儿的方式。

既然如此,阳一郎说不定也是这样。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目的,并非基于恨意而藐视、伤害妻子,而是因为他只知道这种爱的方式。

这么一想,这几天浮现在脑海中的疑问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阳一郎肯定很不安吧,生怕妻子去往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世界,拥有自己没有的知识,开始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然后发现一直依赖的一家之主也不过尔尔。这一定令他很不安。审判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威胁性的东西。

为何自己一直没察觉到如此简单的道理呢?里沙子扪心自问。答案很快就浮现在了心中:因为自己放弃了思考。

比如此刻,自己就逃离了评议会,坐在这里。

不待在原本应该待着的地方,放弃思考、放弃做决定,带着轻松却不安的心情,没有任何行动。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这种感觉不是从上学时翘课开始的,而是从更小、更年幼的时候。自己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去思考是什么拘束了自己,只会说些迎合母亲喜好的话题;不去思考被束缚的原因,只是一味地逃避现实,也逃避思考。

满脑子只想着如何逃离,但结果如何呢?现在所处的地方也有着那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不是吗?

就算一直被说“你很奇怪”,却不动脑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将感受到的违和感单纯地归类为“麻烦”,放弃了解所有相关的事情,也放弃思考与决定。仅仅外界因素,是不会让人变得如此愚蠢、缺乏常识和存在感的。自己本身应该也在把自己往那个方向推吧?

因为我被只知道这种爱的方式的人爱着。

不动脑思考,也不做任何决定,只跟着别人的意思走,的确很轻松。就像我放弃决定某人刑期的责任,只顾吃光咖喱饭一样。

是的,我不是在审判那名女子,这几天我一直在审判自己。里沙子终于明白了。

里沙子喝了一口已经有点冷掉的咖啡,站起来走向收银台,结账后搭乘电梯。

每一间会议室里应该都在进行着案件审理吧。走廊上瞧不见半个人影,走廊两侧的窗户散发出白光,看起来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里沙子走在刚刚才经过的走廊上,站在一扇门前,犹豫着是否该等到休息时间,有人出来后再进去。最终,里沙子还是决定敲门。

“不好意思,我去楼下稍微休息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门打开后,法官一脸惊讶,似乎想说些什么,里沙子却不予理会,径直走向刚才坐过的位子。她意识到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评议室里顿时起了一阵小骚动。里沙子就座后,大家继续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