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七天(第2/14页)

转乘地铁时,里沙子想起今天水穗会站上法庭。她会被讯问什么问题,又会如何回答?至今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烦恼瞬间消失了。她会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声音,说些什么呢?这种心情,不像是在急切地等待被告人陈述,更像是为终于能听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说话而感到欣喜。里沙子不理解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但这种心情无法遏止地涌现:好想快点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好想听听那个人的心情。

里沙子走进法庭,瞧见被工作人员左右包夹、坐在位子上的水穗,不由得回头看向走在后面的六实。六实看了里沙子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直到昨天为止,水穗都是穿着白色、米色或灰色之类比较低调素面的衣服,但今天她穿的是缀有荷叶边的粉红色衬衫,搭配白底黑花长裙。虽然是素色裙子,但因为黑花的线条较粗,看起来很华丽。里沙子不由得想起昨天看到的水穗的母亲,那位头发吹染过、身穿碎花洋装出庭的母亲。原来“有其母必有其女”是这么一回事啊!里沙子发现自己一直关注着水穗的心情突然有些冷却,赶紧踩了刹车。

不能单凭这种事判断一个人,这样太操之过急,也太片面了。可是,一般人应该不会穿得那么时髦出庭应讯吧。她应该知道打扮得如此花哨可是会陷自己于不利,那么应该是有某个理由让她这么打扮,好比穿运动服出庭很失礼,或是这件衣服有什么特殊意义……“不管怎么说,那身打扮实在不太妥当了。”还没有走进评议室,里沙子就仿佛已经听到年长女性以熟悉的口吻这么说了。

首先,检察官说明心理医生鉴定的调查结果报告。

水穗的父亲虽然不会施暴,但对孩子十分严格,母亲对一家之主唯命是从,所以水穗从小为了不惹父母生气,总是生活得战战兢兢。据水穗的友人说,她是个一丝不苟的完美主义者。

两人结婚不到一年,便时常因为彼此的价值观、工作,还有家庭的事起争执。寿士虽然不会动手殴打妻子,但会大声怒骂、摔东西、用力摔门等,喝醉时甚至还会爆粗口,致使水穗非常恐惧。孩子出生后,两人的关系并未改善,水穗也越来越不敢和寿士沟通任何事,只能闷在心里。初为人母,任何人都会对养育孩子一事深感不安,但水穗无法向寿士求助,还会因为保健师、其他妈妈,以及婆婆的话产生被害妄想症。每次夫妻俩爆发口角时,寿士都不止一次奚落她根本照顾不好孩子,水穗也因此自责不已。

犯案当天,水穗收到寿士告知会马上回家的信息。那时孩子一直哭,而且闹个不停。每次孩子一哭,寿士就很不高兴,所以水穗焦急地想必须让孩子别再哭了,否则又会被丈夫讥讽。

之后,水穗陷入了心神恍惚的状态,只记得自己走向浴室,想帮孩子洗澡,看能不能让她别再哭闹。直到被寿士用力摇着双肩,水穗才回过神来,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

当孩子的哭声在浴室响起时,水穗说她那时觉得自己身在公园——一座她带女儿去过好几次的家附近的公园。水穗站在那里,阳光刺眼,无论是地面、树木还是游戏器具都被照得发白,她像被光吞没了似的站在那里,蝉鸣声大得像厚厚的窗帘般渐渐裹住了自己。这种感觉就像走马灯,但很难认定这是出于对丈夫的恐惧而产生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惨案发生后,她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也明白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虽然水穗的精神状态可能已经被逼至绝境,但无法认定她的一般判断能力、行动控制力有问题。关于这一点,可以从她如何应对寿士的质问,以及之后两人的对话来判断。虽然可以认定她处于极度不安与紧张的状态,但并未达到罹病程度。再者,核磁共振显示的脑部剖面图上,并未发现她的脑部功能有任何问题。检察官报告完毕。

法官宣布休息十五分钟。进了评议室后,那位年长女性所说的话果然不出里沙子的预料。虽然白发男士与四十多岁的男人露出苦笑,但没有人主动发言。法官询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众人还是默不作声,里沙子想,或许是接下来将听到水穗的陈述,所以大家都很紧张吧。法官说,接下来会确认大家是否认同搜查阶段的供述调查报告,还有对于调查一事有否想表达的意见或看法。

休息时间结束,众人鱼贯走出评议室时,里沙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的眼前浮现出水穗口中发光的公园。当然,里沙子并没去过水穗家附近的那座公园,但无论是游戏设施斑驳的颜色、水龙头的方向,还是一半埋进沙堆的塑料铲子,甚至一片片树叶都看得一清二楚,她还看见这些东西仿佛被强烈阳光吞没似的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