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五天(第2/4页)

里沙子身处拥挤、摇晃的地铁车厢,继续思索着。

“如果水穗其实没有不知如何是好,也不觉得疲累呢?不对,不知所措、疲累是一定会有的,只不过大家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撑下去罢了。”

里沙子想起文香刚出生时的光景。那时她觉得孩子永远也不会有熟睡的一天,自己还为选择给孩子打哪一套预防针烦恼不已,脑子混乱到时常偷偷哭泣。光是想到那小小身躯会发出这么洪亮的哭声,就很担心她会不会因此没了气息、丢了小命。里沙子还会上家里有小宝宝的母亲们常去的社交网站,拼命浏览和自己有着同样烦恼的母亲,或是比自己还要苦恼的母亲的帖子。同时,她还要和痛苦的母乳哺育搏斗。

“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我那时应该对老公发泄过情绪。因为总是处于疲累状态,情绪难免失控,肯定对在外面酒过三巡才回家、满身酒气的老公讲过难听的话,也为此哭过。

“但我觉得任谁都会如此,也向老公说过自己身心俱疲,情绪紧绷。‘嗯,我明白。’老公应该是这么回应的,他能理解我有多辛苦。

“但如果老公其实不这么认为呢?照顾年幼的孩子非常辛苦,所以母亲总是疲惫、不安、浮躁、敏感,不可能总是面带笑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如果老公根本不明白呢?”

“那种事情每天都会发生吗?”耳边响起冷冷的、强硬的,隐含着忧虑的声音。里沙子想起昨晚越想解释越无法和阳一郎沟通,两人差点杠起来的情形。

“对了,那时我是这么想的——任何一位母亲都会这么做,阳一郎应该也见过假装暂时不理会孩子耍性子的母亲吧。但如果没见过呢?如果阳一郎从未见过这样的母子拉锯战呢?若是这样,他当然有可能觉得妻子行为失常。

“一个人独自努力的时候,却因为一件事没做好被责备。这时候,出现一个和自己的观点完全不同的女人,同时她是老公最强有力的靠山。她批评自己不太抱小孩、不陪小孩玩;说什么‘大家都很辛苦,我认识的好几个人都比你辛苦’;那就算对方的语气再怎么温柔,态度再怎么克制——要是我被这么说的话——难道不会抓狂吗?比如带着孩子离家出走、要求离婚,或是——”

里沙子下了地铁,走上楼梯,每踏出一步都感受得到热气与刺眼的阳光。爬到楼梯最上面时,蝉鸣宛如阻隔万物的幕布般响彻周遭。里沙子眺望着马路前方摇摇晃晃的景物,恍然觉得昨天才走过的地方,仿佛突然间一切都变了调。

今天,检察官当庭宣读调查结果报告。法医提出的遗体解剖报告并未使用大量专业术语,所以里沙子也能充分理解。

总结来说,并未发现遗体死亡时有因虐待所致的外伤与内伤,也没有营养不良的情形。也就是说,并未发现任何施虐迹象,确定是溺水窒息而死。

里沙子边聆听女检察官的报告,边问自己:“我真的听懂了吗?真的能正确理解她所说的吗?我有这样的能耐吗?”

正当此时,坐在前面的六实突然悄声轻呼,陪审员席也起了一阵骚动。原来屏幕上映着死亡女婴的照片,听到检察官的介绍,里沙子反射性地紧闭双眼。

中午休息的时候,陪审员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程安排,发言相当踊跃。

“孩子六个月大时,身上有疑似殴打所致的伤痕,后来过了几周,又发现了瘀青,是吗?”白发男士问。

“三周吧,记得是三周后。”年长女性舔了一下指尖,比对自己的笔记和资料。

“不是瘀青,是被掐的痕迹。”总是不太开口的年轻男子嗫嚅地说。

“如果是七月发生的事……痕迹应该也消失了吧。”六实说。

里沙子像用目光拼命追着球似的,死盯着逐一发言的人——“我能理解吗?跟得上大家吗?会不会只有我跟不上状况呢?”她越在意就越焦虑。

“也就是说,虽然没发现虐待迹象,但并不表示没有施虐,是吧?”年长女性似乎察觉到里沙子的焦虑,像在说明似的表达意见。

“但也不能证明确有发生,不是吗?”

里沙子发现大家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说出了声。

“可是她丈夫确实看到了。”

“真的是殴打、掐伤的痕迹吗?”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里沙子很不安。大家都看穿了——我死命抓着自己办不好的事,还想告诉大家连我这种人也能理解这起案件。大家都看穿了——我是个笨蛋。

“什么意思?”六实问。

“好比蚊虫叮咬的痕迹。”里沙子说。毕竟只有丈夫称看到了像是殴打、掐伤的痕迹,并没有照片可以佐证;而且要是孩子穿着不舒服的纤维材质衣服,也会皮肤红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到,也会留下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