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

那是某一天发生的事——

我收到了一直在等待的从家里寄来的汇票,为了把它换成钱去了本乡。

我住在郊外,下过雪后又逐渐融化的天气里实在懒得出门,可是这钱期盼已久,因此还是决定出行。

在此之前,自己相当努力写出的作品以失败告终。先不说失败本身,那奇怪病态的失败方式甚至对那之后的生活也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基于此,我想转换一下心情。没有钱就无法出门。那时从家里寄来的汇票不知为何有些不妥,于是我又将那汇票寄回,因此自己更是感到不愉快,只好又等了四天。那天收到的汇票是第二次寄到的。

停止写作后大概过了一周多,其间自己的生活完全变得无力而失去平衡。如前所说的“失败”已经像带有某种病态的成分。一开始写作的心情开始动摇起来,之后在打算把脑中浮现的东西写下来的瞬间又突然不可思议地想不起来。回头阅读和修改,连这些也已经无法做到。如何修改比较合适呢?自己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最初写下那些文字的心情。我隐约开始感到不能一直卡在这件事情上,奈何自己执念之深,无法放弃,也无法停下。

停止之后的状态果然不好。我一直迷迷糊糊地。缺乏生气的状态超越了我的生活经验一般怪异。虽然花枯萎水腐臭的花瓶令人难忍不快,但是由于收拾起来甚是麻烦的缘故,有时候便会置之不顾。每当看到它,不快的感觉就会更甚,然而那不快却还是无法让我产生清理的心情。与其说是嫌麻烦,倒不如说是被迷住了心窍。在缺乏生气的状态中就会闻到那种味道。

无论着手开始做什么,中途一定会出神。意识到后重新回到正在做的事上,检视自己的心情,竟然是满不在乎。之后无论做什么都会像那样半途而废……并且随着这种情况的反复,独居生活变成了半途而废的铺排。就这样我深陷在那片仿佛被禁足的沼泽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抽出手脚,行动起来。那里存在着仿佛从沼泽底部涌上来的沼气一样的东西,那令人厌恶的幻想会不经意间在脑中浮现——亲人遭遇不幸或被友人背叛。

那时火灾频发。我习惯于到附近的原野散步。当时那里正在建设住房,附近堆放着锯末,意识到自己随意乱扔烟头一事,感觉好危险。大概是附近发生过两次火灾的事一直在脑海中盘旋的缘故。每次都会袭来一阵冷漠的被束缚的不安。因为如果别人对我说“你在这附近散步了?”或者“都怪你这家伙扔的烟头!”,那我就毫无争辩的余地。还有,看到在奔走的电报配送员我也会不开心。妄想开始削弱自己的意志。因为一些愚蠢之事自己也逐渐变得孱弱了。每思及此就无法忍受。

无所事事的我常常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子和刻有玫瑰花纹的陶器水壶。心灵的休息之所——虽不能这样称呼它,但确实可以从那里捕捉到心灵休憩的瞬间。以前自己常常在原野或类似的地方体验过这种感觉。虽然那只是十分微弱的一丝感觉,但是凝视着被风摇曳着的草的叶子时,感到自己心中也有那草的叶子或类似的东西在随风飘摇。那不是一种确实的东西。虽然十分微弱,但不可思议的是能感到被秋风一吹便飒飒摇摆的身处草丛的感觉。仿若喝醉了的感觉,紧接着心情就会变得神清气爽。

面对着镜子和水壶的我自然而然就会想起那段经历。有时觉得如果可以像那样转换心情也不错,然后就会变得积极起来。然而,我还是经常看之入迷进而神游。电灯在水壶的冷白肌肤上成了一个小点的像,那惹人怜爱的水壶对无所事事的我来说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夜里两三点座钟报时后,我仍无法入睡。

深夜照镜子有时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自己的脸看上去完全是一张陌生人的脸,抑或大概是由于眼睛疲劳的缘故,一动不动盯着它就会变成丑恶的歌舞伎臃肿面具一样的脸。突然镜子中的脸消失,紧接着又像烤墨纸一样渐渐显现。有时候又会被只有一侧显现出来的眼睛盯着看很久。实际上,恐怖在某种程度上具有自己制造并沉迷的性质。就像孩子在逐浪时和时而靠近时而后退的浪花你追我赶一样,对于镜中歌舞伎的面具,我既感到恐惧又想和它玩耍。

我不爱动的心情一直都是这样。看镜子和水壶时感受到的仿佛被抬到某个奇怪的地方的心情,反而好像和停滞的心情纠缠在一起。即使没有发生这种事,我也会一觉睡到中午,并做很多梦,以至于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弄得整个下午疲惫不堪。我总是会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世界有些奇怪。走在街上会突然升起这样的念头——会不会有人看到自己,边说“那家伙来了”边逃开呢?这样一想就会觉得惊悚。有时还会想,会不会遮着脸哄婴儿的少女突然面朝我而来时变成妖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