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

在一个晚春的午后,我在沿着街道的土堤上晒太阳。巨大的云层在天空中一动不动。面向地球一侧的云现出藤紫色的阴影。巨大的体积和藤紫色的阴影使得那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渺的悲哀。

我坐在村子里公认的最为宽阔的平原边缘。看到村子里的景色大体都是些山地和溪流,因此不管面朝哪个方向望去,都处在有坡度的地势上面。目之所及的风景无时无刻都难以逃脱重力的威胁。除此之外,光与影的变幻也总是让身处溪间的人感到不安。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什么事情比从溪间眺望这片整日太阳高照的平原更让人放松了。那样的景色看上一整天也不会厌倦,我常被感怀得悲从中来。我把它想象成一个住着贪图安逸者们的只有下午的国度。

云笼罩在平原一侧的山上,山上有许多杂树林,杜鹃鸟无休止地啼叫着。山麓上水车发出耀眼的光,映在眼里一动不动,晚春明媚的阳光普照着野山,给人一种懒洋洋的静谧之感。那云仿佛在感慨这样一种安逸的不幸。

我把视线转向溪流的方向。眼前是位于半岛中央的群山中流淌出的两条溪流的交汇处。两条溪流间如楔子一样耸立着的山,和像屏风一样挡住前路的山之间,一条溪流回溯到上流,山脉就像十二单和服一样相互交织在一起。在尽头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枯树占据了最高处,并且因此更让人情绪高涨地看到一座山矗立在那里。太阳每天划过两条溪流上空,然后落向那山的方向。下午时间还早,未至傍晚的时分,太阳刚划过溪流的上空,溪流之间矗立的山的近侧呈现出如死一般的影子,令人注目。三月的中旬,我经常看到从覆盖着山体的杉树林中冒出山火一样的烟。那其实是湿度和温度正好的日子里风吹动杉树林时花粉齐飞形成的烟状物。然而如今已经完成受精的杉树林上方是一片褐色。状如燃气气体的幼芽笼罩着的山毛榉和橡树上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郁郁葱葱的嫩叶投射下的影子形成的燃气气体一样的梦幻景色已经不在。唯有溪间茂盛的米槠第若干次发芽而散布着黄色花粉。

我流连于这些风景之中,两条溪流身后被杉树林遮盖了表面的山的上空流动着淡淡的云雾,透过云雾还能看到蓝天,不知不觉我就被吸引了。流动着的云雾转眼间就以耀眼的巨大的姿态飞到天空的更深处了。

云雾的一侧又在不断地形成,缓慢地旋转。接着另一侧也在不断地向边缘散去,消失在蓝天的更深处。没有比云雾的不断变幻更能唤起人心中无法言说的深刻情感的事物了。我凝视着观赏着云的变化,沉沦在其形成至消失这样反复变化的过程中,一股奇妙的类似于恐惧的情感渐渐地涌上心头,郁结于咽喉处,身体的平衡感渐渐消失。这样的状态如果持续下去,我想人就会在某个支点开始下落直至跌入地狱的深渊。就像用来燃烧的纸偶人在燃烧结束后,整个身体都丧失了气力的样子。

目光和云雾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继而我被卷入了情感的旋涡。这时我的眼里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云雾的形成不是在云蒸霞蔚的杉树林上空,而是在更远的地方。在那里我才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形状转瞬间就幻化成了巨大无比的云雾。

莫非那里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山一样的东西?我被这种不可思议的思绪包围了。就在这时,我的心中突然掠过某种东西。那是在这村子里的某个夜晚的经历。

那天夜里,我没有提灯笼,漫步在黑暗的街道上。黑暗中途经了一处只有一户人家的地方,那家屋里的灯光从窗户投射出来,在我看来就好像是户外的风景。灯光洒到了街道上,突然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大概是同我一样没有提灯笼便漫步于黑暗中的住民吧。我倒不是觉得那人影奇怪。我毫不慌张地凝视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人影背上的光线一点一点消失,只剩下眼底的幻影,变成了对黑暗的一种想象——最后终于啪地一下断掉了。那时的我感到了对没有“归处”的黑暗的些许恐惧。我想象着自己如同黑暗一般以令人绝望的方式消失,感受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和激情。

当这记忆笼罩于我心头时,我才幡然醒悟。在那云雾形成又消失的地方,不是某种看不见的山一样的东西,也不是神奇的海岬一样的东西,而是虚无本身。是充斥在白昼中的黑暗。我因此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幸,仿佛自己的视力突然弱化。这个季节的天空里充满了深蓝色的烟雾,看着看着,感觉那里只剩下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