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3页)

接下来,进入客厅的亲朋好友跟我一一握手,栾冰然实时地打开音响,是一首轻柔舒缓的老歌《送别》: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农友相亲心里亮,隔山隔水永相望。送君送到大树下,心里几多知心话……

在这样的环境里,走上前来跟我握手的人应该说“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可我就是“事主”,冲着我说这句话显然不合适。魏党军握着我的手说:“兄弟,一路走好!”

我说:“走好走好。”

赵觉民握着我的手说:“保重!老余。”

我说:“保重保重。”

梁安妮握着我的手说:“多珍重!”

我说:“珍重珍重。”

吴安同也来了,他握着我的手说:“有没有搞错啊,看你的样子,阳寿未尽,至少还得活个三五十年,这……这事儿怎么说的呢……唉!”

我说:“除非是你借我个三五十年。”

我的小学老师段翠香哭得像个泪人,她握着我的胳膊说:“我是第一次坐飞机,还是跟你娃子沾的光,你是我教的最有出息的学生。”

我说:“我也是挨您揍最多的学生。”

我的发小张铁锤哭得两眼红肿,他轻轻捶了捶我的肩膀说:“我菖你个仙人板板,要不要我回去给你找个巫医,瞎娃子死两回了,都是巫医救回了他的小命。”

我说:“我他妈的是个无神论者,巫医对我不管用。”

吕夫蒙握着我的手说:“咱哥儿俩厮混这么多年,我欺负你的时候多,你走了之后,不会回来纠缠我吧?”

我说:“你对我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我以后夜夜敲开你家门,坐你的马桶睡你的床。”

杰克和露丝走过来,我们三个人拥抱在一起,杰克说:“哥们儿,真酷!”

露丝说:“杰克说了,他死的时候也要给自己举办一个永别会。”

我说:“不着急,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前妻的状态比前些天好多了,她没有跟我握手也没有抓我的胳膊,她牵着儿子走到我跟前说:“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说:“把我的儿子好好带大,他是一个天才。”

儿子今天没有发呆,他上来抱着我的大腿问道:“爸爸,你要去哪儿?”

我说:“我要回火星了。”

我暗恋的大学女同学宋元元没有来,栾冰然说她要考虑一下,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不来也罢,估计她都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同学了,因为我秃头之后,就再没参加过同学聚会。而此前的同学聚会,都是那些当了官的或是发了财的同学的秀场,跟大学时候没什么两样,根本没有我说话的机会。此前的同学聚会,我贱不兮兮地去给宋元元敬酒,宋元元举着茶杯对我说:“服务员,给我换一杯热水,我的胃不舒服。”

在栾冰然的引导下,诸位亲朋好友一一落座。栾冰然看了我一眼,我走到中间的一张单人沙发上落座。众人的目光齐齐地看着我,我清了清嗓子,尽量用平缓的口吻说:“我这辈子从没矫情过,这次也不是矫情,我今天请大家来参加我的永别会,说明你们都是我短暂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下面说话的时候,不管是说轻了,还是说重了,希望大家都不要打断我,因为那就是你在我心里留下的真实痕迹。”

我端起杯子喝水,滋润一下喉咙,继续说:“我的父亲和我的儿子自不必说,我们骨脉相承,是我最亲近的亲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儿子不孝,若真有来世,儿子一定好好活着,给您养老送终。至于我儿子,他是一个天才,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你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个点上,那是因为你的大脑运算能力太过强大,而你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天赋,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已经打通任督二脉,拥有了一身深厚内力却不知道如何施展。假以时日,我儿子必成大器。我把仅有的一点钱都捐给慈善会了,我想我儿子肯定不会怪我,因为天才是不需要遗产的。”

我转了一下身子,看着我的前妻说:“我的前妻是一个好人,也足够善良,而且是一个理财能手,如果有一个小康之家供她打理,她肯定能经营得很好,可惜我天生就不会赚钱,辱没了我前妻的才华。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善待我的天才儿子。”

前妻眼含热泪,使劲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要表明她很听我的话,会马上为我找一个男人。前妻为什么要这么使劲地点头,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分析了,我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小学老师段翠香的脸上,她给我当班主任的时候还是个未婚小姑娘,现在已然两鬓苍苍,据说现在已经是一所小学的校长了。我对段老师说:“段老师,其实我跟我儿子一样,也是一个天才,没有上学的时候,我就天天盼着上学,因为我有强烈的求知欲望,可是我在您每天教鞭的抽打下,学校在我的少年时代变得比地狱还可怕,后来我成了我们班唯一考上大学的学生,我憨实的父亲还让我去您府上拜谢,用我父亲的话说,如果不是段老师对我严加管教,我不可能考上大学。以后很多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直到有一年,我得了抑郁症去看心理医生,跟医生聊起我这段噩梦般的时光,医生才告诉我,是您的教鞭让我变得没有安全感,让我变得猥琐又窝囊。我今天请您来参加我的永别会,不是要向您抱怨,是我听说您已经做了校长,我是担心家乡的孩子们,日后千万不要像我这样窝囊,段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