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蘑菇破关(第6/7页)

老鞑子说打十年前就在塔头沟一带收黄烟,老关家的烟名气太响,那时候本小利薄,不敢来收,最近两三年赚了点儿钱,人往高处走,今年这才认定了关家大院。老鞑子一边挑黄烟,一边指点血蘑菇和白龙,说的全是内行话:“这关东烟好不好,一是看烟叶薄厚,二是闻味儿够不够香,还得装烟锅子里吸一口,把烟闷在肚子里,再从鼻子里返出来,如果这个时候出来的烟仍是熏心醉鼻,那就是一等一的好烟叶子……哎哟大管家,整个关东山也没有比您更懂烟的,您看我这是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圣人门口卖字画,这叫什么事儿啊!让您见笑了。”

大管家倒不在意,干了一辈子黄烟的买卖,这套生意经可听不腻,怎么瞅怎么觉得眼前之人就是个收烟的老掌柜,更无半点儿疑惑,把老鞑子爷儿仨带到西跨院,上等黄烟都在那边。几个人往里一走,只见院子里、屋檐下,全是搭起来的烟架子,一绳一绳的烟叶晾在架子上,白天太阳暴晒,晚上露水浸润,就像抹了金漆、抹了香油一般。仓房里一捆捆黄烟用草帘子包好了,扎成两三百斤一个大烟包,狗咬纹式的交错摆放,摞得跟小山相仿。血蘑菇看得心头起火,暗暗思酌:“就凭这家底儿,十根金条都不想掏?害得我当了这么多年土匪,生在你们老关家我可是倒了大霉了!”老鞑子见风使舵,能说会道,跟管家聊得火热,口头定下四百斤黄烟,瞅见日头已经往西沉了,便悄悄给管家塞了几块银圆,赔笑说道:“您看光顾着说话,天色可不早了,道路偏远,这当口出去恐怕无处投店,赶上眼下这兵荒马乱的,万一遇上胡子,我们爷儿仨可对付不了,还得劳您多费心,留我们在关家大院借个宿。”大管家收了好处,就安排他们仨在牲口棚中对付一宿。

白龙把大车赶进院子,卸了车辕,喂上牲口。爷儿仨在牲口棚里吃了几口随身带的干粮。老鞑子叮嘱血蘑菇,那个老祖宗供了保家的纸狼狐,你纵有黑蟒鞭在手,也须多加小心。血蘑菇摸了摸腰里的鞭子,使劲儿点了点头。待到夜半更深,从马粪兜子里取出短刀短枪,摸黑从牲口棚中出来,抓住一个倒脏水的老妈子,捂住嘴拽到无人之处,刀尖顶着嗓子眼儿,问清了老祖宗住在哪屋,出哪门进哪门怎么走、什么地方有炮手、什么地方有狗、打更巡夜的在什么位置,然后捆成五花大绑,堵上嘴扔到墙脚。三人避过巡夜的棒子手,七拐八绕来到老祖宗住的香堂。借着月色细瞧,四扇木门做工考究,下半截雕刻如意云纹,上半截木棱拼花外面糊着高丽纸,刷着桐油。扒着门缝往里看,屋中设一座香案,墙上悬挂一幅古画,一尺多长,纸张已然泛黄,画中一物,周身灰毛,牙尖嘴利,一半似狼一半似狐,形如纸折,四周遍布符咒,香炉里点了三炷香,屋内烟雾缭绕、阴气沉沉,两边摆设点心馒头,香案一角放着一盏油灯,地上是个炭火盆。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位老太太,背对着屋门,甭问这就是关家老祖宗,老得都快成人干儿了,身穿黑衣黑裤,宽袍大袖,头上绾着发髻,口中哼哼唧唧听不清在念叨什么。

老鞑子和白龙打起十二分精神,守在门口把风。血蘑菇咬了咬牙,伸手推门,屋门没插着,吱扭扭一声轻响,打开了一道缝。血蘑菇闪身而入,抬手抖开黑蟒鞭,啪的一声甩将出去,鞭鞘在老祖宗身上缠了一圈。老祖宗年岁太大了,再加上事出突然,盘坐在蒲团上躲闪不及,被黑蟒鞭死死缠住,惊骇之余,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血蘑菇另一只手拔出明晃晃的短刀,上前用刀尖抵住老祖宗的脖颈,厉声问道:“你认不认得我是谁?”老祖宗定了定神,喘了口气,借着油灯的光亮,侧歪着身子仔细端详,哪儿来这么个愣头青?虽然从未见过此人,可又觉得格外眼熟,思来想去恍然大悟:“你是大兰子下的孽种!我咋就整不死你呢?”

血蘑菇怒火填膺,打从记事以来,头一次见到自己的血肉至亲,对方竟然骂自己是孽种,咬牙切齿地问道:“我也是这家的人,三岁就落入土匪窝,咱们再没见过面,我到底干过什么对不起老关家的事?你凭什么把我当成孽种?”血蘑菇心神激荡,一颗心怦怦狂跳,拿刀的手直哆嗦,接着问道:“你不掏钱赎我也就罢了,为何一门心思置我于死地?还有比你更狠心的吗?我娘……是不是也让你逼得投了河?”

老祖宗啐了一口,疾言厉色地骂道:“你个小王八犊子,还敢来问我?要不是你,你娘能投河吗?”

血蘑菇怒道:“我娘投河时我才三岁,分明是你蛇蝎心肠容不下她,死后还抛棺在荒坟凶穴,你怎么能这么歹毒?”他有心一刀捅死这个老祖宗,却说什么也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