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蘑菇破关(第4/7页)

血蘑菇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分明是做梦,难不成能在梦里整死我?他问老鞑子:“老叔,什么人这么恨我?我是打哪儿来的?我爹我娘在哪儿?”大当家的之前有言在先,不让这个孩子知道他的身世,担心他长大之后会去找老关家报仇,以免冤冤相报,没完没了。所以老鞑子没跟血蘑菇说实话,只说他是半路上捡来的。有道是“一饮一啄,皆为前定;事无巨细,无非因果”,命中注定的躲不了,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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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土匪不可能一年四季在山上打家劫舍,尤其是几百人的大绺子,冬天大雪封山,再在山里待着不免冻饿而死,因此一下头场雪,大当家的就会把人马召集起来,分发红柜大饷,藏起长枪,带着短枪,约好来年开春上山的日子,四梁八柱和崽子们各处躲藏猫冬。有家有口的回家,就说在外面做了一年买卖,带着钱回来过年;光棍儿一人的,有的躲进林场给人看套子,有的躲在山下相好的窑姐儿家中;实在没有去处的,可以找个大车店落脚,过几天安稳日子,不必再和往常一样出生入死。当然也有不少胡子在猫冬时被人告发掉了脚儿,落到官兵手里,八成人头不保。

老鞑子也年年带血蘑菇和白龙下山猫冬,由于是耍清钱的绺子,只干劫富济贫的勾当,老鞑子又不是四梁八柱,分到的钱不多,很难维持一冬。他曾是吃皇粮砍人头的刽子手,在北京城金銮殿上给皇上太后磕过头,后来大清国连年给洋人割地赔款,国库空虚,吃了多少代人的禄米也断了。他为了糊口,凭着身上的萨满法,在龙江当过一阵子神官,打着鱼骨响板,到处行医驱魔。由于世道太乱,神官也填不饱肚子,无奈之下上了孤山岭,投奔迟黑子落草为寇。每年下山猫冬,老鞑子仍到龙江落脚,听说谁家撞了邪、闹了妖,就去给人家做场法事,血蘑菇和白龙跟着打下手。白龙浑拙猛愣,吃饱了不认大铁勺,血蘑菇可比他机灵多了,一来二去,通晓了其中许多门道。虽说装神弄鬼的东西伪多真少,可总有些真的。比如说老鞑子会一手截根拿病的绝活儿,那时候缺医少药,老百姓有个三灾六病,诸如头疼脑热、跑肚拉稀、腰酸背痛、失眠盗汗之类,常求助跳萨满搬杆子的,遇上邪祟附身的状况,老鞑子这手针法也顶用。总之甭管是何症状,老鞑子一针下去,往往会有奇效,可是针法并无一定之规,谁都看不出端倪。任凭血蘑菇和白龙死说活求,老鞑子只道:“你俩小崽子记住了,等到我蹬腿儿那天,谁在跟前伺候我,给我养老送终,我就把针法传给谁。”

兔走乌飞,冬去春来,转眼又是六个年头。老鞑子脸上沟壑纵横,皱纹又深了,但腿脚尚且灵便,能跑能颠。白龙长成了糙老爷们儿,一脸连鬓络腮的胡子,拿土匪黑话说这叫“沙拉子”。血蘑菇也快十八了,长得浓眉细目,一张细白净脸,相貌挺周正,举止果敢,智勇过人。只是血蘑菇为匪多年,身上的匪气越来越重,不仅如此,还练成了一身胡子的本领。首先来说,他从三岁起钻山入涧,尥起蹶子来没人撵得上;其次是枪玩得熟,十步装枪自不必说,炮管子也直溜,不敢说指哪儿打哪儿,那也是八九不离十,跟并肩子“打飞钱”没输过;另外一个就是脑袋瓜子里带转轴,心眼儿比谁都多,主意比谁都正,为人讲义气、懂规矩,没有歪门邪道的,深受大当家的器重。

正所谓“船在水中不知流”,血蘑菇在山上当他的胡子,却有人一直没憋好屁。这天半夜,血蘑菇又梦到走在河边,对面飞也似的来了一个纸人。不同于前两次,这个纸人黑衣黑裤,头顶黑纸寿帽,面目怪诞,身高在八尺开外,晃荡荡拦住血蘑菇,口出人言道:“小兄弟过河不?前边有座桥,我来给你带路!”经一番挫折,长一番见识,血蘑菇吃过两次亏,已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没好气地说:“老子身在绿林道上,来也独来,往也独往,不惯与人同路。”黑纸人哧哧冷笑道:“话虽如此,却由你不得!”说话伸出铁钳般的大手来抓血蘑菇。血蘑菇骂道:“直娘货,老子怕你不成!”正待上前厮打,怎知黑衣黑帽的纸人有备而来,抬手抛出一条绳索,如罗网降下。土匪最忌讳的就是“网”,出门遇上渔民撒网捕鱼、猎户张网逮鸟,土匪非得跟他玩儿命不可,只因触了“天罗地网”的霉头。血蘑菇一见这网,心中暗道不好,再想躲可来不及了,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任由黑纸人拎在手中,身上有劲儿也使不出来。

血蘑菇常年和老鞑子、白龙同吃同住,这一天半夜,那两人发觉血蘑菇不对劲儿,在梦中咬牙切齿连呼哧带喘,浑身上下冷汗淋漓。老鞑子一看就明白了,忙拽出黑蟒鞭用力抽打。这黑蟒鞭并非等闲之物,据他所言,刽子手每砍下一颗人头,都会把辫子上带血的头绳解下来带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绞出一条黑蟒鞭,是件辟邪挡煞的镇物。几鞭子下去,血蘑菇仍双眼紧闭、嘴唇青紫,如同死过去一般。老鞑子急得够呛,万般无奈想出个下下策,他让白龙帮忙,先在血蘑菇身子四周点上七盏油灯,又在黑蟒鞭上挂了七枚铜钱,捆住血蘑菇四肢。白龙大惊失色:“干爹,您要给他捆七窍?”旧时所说的捆七窍,是用咒语把人的七窍封住,邪魔外道再也不能上身。而被捆了七窍的人如同死上一遭,至少折损十年阳寿,死了也是孤魂野鬼。老鞑子摆手示意白龙别多说了,步行门迈过步,在口中念念有词:“天清清来地明明,日月神光显圣灵;阴阳桥上脱横骨,疙瘩溜秋有乾坤;三脚踹开鬼门关,生死簿上除名姓;六道轮回别打站,有人有鬼有神仙;令旗宝印手中剑,天兵天将护身前;度人本是度鬼根,捆身只为捆心苗;彻地方可言通天,无人知晓在阳间!”念一段掐灭一盏油灯,然后扯下一枚铜钱,最后一句念罢,七盏油灯全灭,窝铺里一片漆黑,血蘑菇也睁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