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春(第2/4页)

是的,从那以后他有点过分关注自己的那话儿了。

老婆死了八年,他没续弦,一是没合适的,二也是自己没急着找,太爱自己的脸皮,也怕亲戚乡里们笑话。这是乡下,他又是个留着胡须的老中医。慢慢地,欲望也淡了。欲望这东西就像一条蛇,你给它吃得愈多它长得愈壮大,愈有力气缠得你紧。你饿它,忍着不喂养它,它会弱、会衰、会死,然后放开你。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以此为喜,看了几本养生的书,以为从此固精养体直可延年益寿。可现在,他在想,也在问,更在担心,“它”还是活的吗?

他私下里自己试了,有反应,早上憋着一泡尿,它也刚直刚直的。他有点感激涕零的感觉,它敏感,它灵活,它生猛,即使它也跟他一起变老,将来还要更老,老到什么地步不去管了——至少它们眼前、当下,在活着。

真想好好地爱惜它一下。

非要好好地爱惜它一下。

老曹想到了那个地方,他想了几个晚上,那条蛇不吃不喝也能回生,那条蛇见风就长,长势惊人,那条蛇盘踞在他的脚下,悬挂在他的梁头,嘶嘶地吐着火火的芯子。

他有点要疯的感觉,谁的媳妇娘儿们来店里抓药,背转身去他就忍不住瞪着眼去望人家的臀,那些扁的圆的瘦的胖的裤子里裙子里的臀。他在心里骂自己要死,随即又宽宥自己说:那是为它看的,它是活的,活鲜的,活生生的,它要他看,它要。

他爽性看开了,疯就疯吧,等到鸡巴死了,想疯也不行了。

如此痛快又悲凉地想。

剪刀再一次微微颤着挨近胡须,轻轻地一声“嚓”,剪了,灰白的须飘飘地坠,肩上一些,胸口一些,地上一些。

他不再是什么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老中医,他宁愿是、他就是一个猥琐的下作的去公园里找站街女买春的糟老头子。

早上寒气逼人,他戴了顶帽子悄悄出门,冷风直接出进脖颈,从前那几茎胡须至少还可以遮挡一下,他想了想,又折回去加了一条围巾。

进城的中巴很空,有熟识的乡民向他问好,他主动告诉人家进城去看朋友。

车窗外面,冬天的树,光秃的枝丫,瘦而瑟缩,一行行向后退着。天空是灰的,水泥墙那样冷硬阔大的灰,这是最严冷的冬景,他买春的路上。

他早就知道那个地方,在没有成为老中医的时候就知道。那个中山公园其实是个老头公园。城里的老头,从早到晚混在那里,遛鸟、下棋、打太极,随地吐痰,赌两角钱的小牌,背转身就在花丛里撒尿,更多的,是抄着手臂,龟缩着背,顶着花白的头颅,围成一圈吹牛。“我年轻的时候才厉害呢……”各人只是碰面点头问个名号,谁的身世都讳莫如深,谁年轻的时候有过什么样的传奇,尽可以随意在嘴上编演,博个笑声,找点乐子,谁在乎呢?

那次他是和老婆来的,逛街累了,买了几两包子坐在公园的石头板凳上吃。老婆说这个公园到处都是臭老头味儿,他觉得也是,那种味儿,不是尿臊味或者人工湖死水的臭味,那种味儿,是遍地尿臊味和人工湖死水的臭味都盖不住的一种气味,暖烘烘的酸苦和腥臊,笨滞的浑浊的即将腐烂的。想起来了,他在将死的谢大叔房内闻到的,那种,那是一种接近死亡的气味吗?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这种味儿,自己是闻不到自己臭的,所以今天早上他洗了澡才出来,用一块新的百合花味的香皂里里外外细细地搓了,搓得皮都红了。

他和老婆吃包子,白菜猪肉馅儿的,旁边的石凳来了一对人,一个肚子很大的老头,一个化了浓妆的婆娘,那婆娘不到40,皮肤黑,擦了粉又太白。他们坐下,看了一眼老曹夫妻,撑开一把大伞。大伞屏蔽着他们,只露出两双脚,他们细细地说笑,伞微微地摇晃。

“不要脸,老不正经,光天化日的,不要脸!”老婆啐了一口。

他很好奇,很想知道,光天化日这么一把大伞,两个人到底能干到什么程度,可是老婆恼怒了,拉着他走。

他们从公园后门出去,一路上看到很多大伞和脚,树丛里面站着的,笑着的,招手的,七八个形状妖艳的婆娘,最年轻的那个,看起来好像还不够30,他没看清楚,老婆拽着他走得飞快。

今天这么冷,她们还会出来吗?

其实冷点也未尝不好,人没那么多,至少公园里的空气会清爽,老头臭,就淡了。眼看快中午了,偌大的公园除了风,只疏疏看见五六个老头在打拳,她们还会来吗?

老曹找了个小饭馆,要了一碗牛肉面,吃了两口,又加了两个卤蛋,一碟卤牛鞭。他今天不缺钱,缺的只是牙口,牛肉其实已经嚼不动了,在嘴里只吮个味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