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局(第3/5页)

仓皇地没有说再见。

车开动的时候他还在仰着脖子看,却听到后座的女生压低的话语。

“她先生也不来接她一下,真是。”

“你不知道吗?她先生三年前就抓起来了!”

“啊?”

“渎职罪吧好像是,还养情人呢听说,出了事倒先把他卖了。”

“想不到,哪里看得出?”

他脊背直直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敢动,后面的声音却不再说下去了。

雨继续下,车窗一片湿湿的雾气,他抬起手指,擦出一小块视线,愣愣地却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然后就过了半个月。

按响了门铃,齐召南才觉得自己很冒险。

他提着点心盒子,盒子里装着六个榴莲牛油酥,这是他的新作,但是这也同样冒险不对吗?榴莲是那样极端的水果,嗜者如生命,不爱吃的百步之外都要窒息。

然而井丹很快地开了门。

她在家里很随意,一条开着黄色百合的百幅裙,外面罩件薄线衫。

她的眼里最先是惊喜,两点很亮的惊喜,但随即很好地把持住,还是如常那样地笑着:“你来得正好,我正想着你的点心呢。”

他举举点心盒子,还是有点踌躇:“我不知道你吃不吃榴莲……”

“当然啦,我最爱吃榴莲!”她高兴地叫起来,抱过点心盒,馋嘴猫似的,急不可待地拆。

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她吃成那副喜滋滋的样子,就是对他最大的奖赏了。

屋子里有些音乐,他听不懂的英文歌,那把嗓子却实在让人舒服得很,舒服得像一只暖和的手,轻轻地抚过酸痛的肩背。

他拿过一只淡茶色格子花纹的靠枕,抵在背后,软软地靠上去。

井丹还在大快朵颐,有时飘过来一句话。

他听着,偶尔看她一会儿,偶尔半闭双眼,泡在这温馨的空气里。

是的,这样的空气里,他多么甘愿,天天都幸福地给她做点心,天天都看她幸福地吃下去。

5

他的点心味道越来越好了,她由衷地喜欢。人生诸多烦恼,但是美味的品尝予她单纯的快乐,尽管只是那么一会儿,她享受这实在的快感。

他靠在沙发上,两只手臂自在地枕着头,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听歌。

一间屋子,有女人悠然而又忙碌的步子,还要有一个安然靠在沙发上的男人,那才叫家。

不知为什么就是他那副无意的神态,竟令她突然有些潸然泪下的感觉,一口点心噎在喉咙里,压抑着慢慢地吞下。

他是个好男人,他有好男人的手,好男人的手,勤劳、灵巧、细致,可以为他的爱人做出千百种好吃的点心,而那手亦可以果决、有力、安全,如那日他奔过来毫不犹豫地把她抱起。

然而她的生活是个半局……

她收回视线,用生人的眼光打量自己的屋子,电视柜上挤满了各色的食品袋子、小孩玩具和厚厚的账单,先生和她共享的就是那些负债,金鱼缸却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块卵石,墙上的挂历还停留在三年前的某月,而窗帘,窗帘,那是三年没有洗过的窗帘,鲜杏子的原色早已变成了暗灰。

她一直无闲、无力亦无心拾掇屋子,拾掇她半局般的生活。

而他的生活,何尝不是半定的局,走到这步,可以预见下面的路线。重头来,可惜没法年轻十岁。

所以他什么也不问,他心里当然懂得。

那么她也就什么都不说,说了又如何呢?

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他从半梦里醒来,听见她惊叫了一声:“天啊,我全吃光了,忘了给囡囡留!”

他呵呵地笑出声来:“怕啥,我明天再做来啊。”

次日他果然又颠颠儿地送来一盒榴莲牛油酥,另外还多做了四个虾仁粉果。

井丹道:“你点心的花样儿到底有多少啊,每次都不同。”

齐召南有些得意:“那可数不清。”

“每次这么费心思,会不会太累?”话出口,她就后悔这里面的体贴。

他看她一眼,转了视线:“哪里累,只是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次。”

常常到这里就断了线,下一步很近,又似乎山长水远。

不能一起走,就总得在某个路口放手。

然而她分明又舍不得,总想着下次门铃响的时候装作不在家,或者干脆对他说不要来了,可是她做不到。

他给她这么可口的点心,养刁了嘴,今后那些乏味的,她还咽得下吗?

如果没尝过甜,苦不过是平常的苦,而一点点短暂的甜有什么用呢,只会让苦的更苦了。

可她这时甘愿了。

6

签证下来了,他一拖再拖。

美国开餐馆的表妹打了几次电话,又是哄又是骂的,让他赶快过来。

他想理由都想竭了,给表妹的,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