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第3/7页)

毕盛笑了:“我知道你是个顶厉害顶厉害的小姑娘,”他停住,深深望她一眼,慢慢地说道,“但我还是喜欢照顾你。”

便不再说话,径直下车扬手再见,大步走远。

看来往的人流是怎样把他遮盖了啊,越来越远,极目再极目,连一点衣服的颜色也望不见了。

韩煦移开眼,这才发现手里的面包,已经被自己揉碎了。

7

多么琐碎冗长的情节,韩煦笑着摇头,可是十年温故常新,她喜欢这么细细地想起,细细地沉迷。

细雨渐收,她不再乱逛,下午约了导师见面,该回去换身衣服。

经过孙中山的青铜雕像,她的脚步慢了。

雕像下那一大片草地,眼下汪汪地亮湿着,茫茫地寂寞在烟水里。

数码相机在背囊里,好想现在就照张相。

毕盛最喜欢这一大片草地,他说夏天的早上,绝早,高大的桉树上小雀儿在叫,露水闪闪的,他就来这儿读英语;晚饭后,夕阳在天,他的舍友会来这里弹吉他,唱老狼的《流浪歌手的情人》,总有飘着花裙子的女同学,远远地站着聆听。

他寄过一张照片,坐在这片草地上,一个人微笑。那封信他说,真希望你能来中大,来看看、来玩玩,或者来读书,怎么都行,你来就好。

他的信很准时,每周一下午,一定到。

所以那段日子,每个周一下午的班会,韩煦总是心神不定,下课铃一响,抓了书包就往家跑。

她家离卫校不远,只坐三个站,可是很多时候,她不耐烦等那班车,就干脆跑回去了。

她在风里跑着,在斜阳里跑着,绕过一棵棵开着花儿的紫荆树,绕过水龙般的车和喇叭,穿过幽深的巷子,转弯,再转弯,她家,古旧的红砖墙外,挂着一个生了锈的绿色邮箱,捏着小小的钥匙,扭锁,开箱——果然,他的信一定在里面,静静地安详地等她。

他永远用白色的长长的信封,右下角印着“中山大学”,淡绿色的字,优雅而亲切。

她把信小心地塞在书包隔层,愉快地舒口气,这才慢慢地进屋,和婆婆打了招呼,洗米煮饭。

她能忍住不马上看信,就好像一个小孩舍不得吃一块糖,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那快乐和期待就要漫溢,她舍不得一口饮尽,要一点点地啜品。

直到睡前,明明躺下了,信就贴在胸口,最近心的位置。

叹气很久,辗转很久,才爬起来扭亮台灯,一点一点地撕开信封,一点一点地展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进眼里。

其实,那些信从没有什么热烈的字句,甚至暧昧的,都没有。

多是一页,有时两页,毕盛的信就像他的治学态度一样严整有序。

第一段是问候,问她学习、身体、心情。第二段是介绍自己这一周的要事简况,学校同学的一些趣事。最后一段比较活泼,会说到自己喜欢的一首歌,自己的梦想,极少极少的,会有一两句像是想念的话,像寄那张相片时说的“怎么都行,你来就好”。

欣喜中的一点怅然,韩煦希望里面还有点什么,可是又怕里面还有点什么。

8

回信最难写的是,她的重点高中学习生活。

韩煦绝少撒谎,这次的谎让她为难。突然地说出真相吧,毕盛会怎样看她,少女的好强和虚荣,让她迟疑着,迟疑着,而她最迟疑的是,害怕因此失去。

他,多么多么好啊,即使自己不妄想什么,难道保持着这种距离、这种联系,常常获知一些他的消息气息,也算过分吗?

她含糊地原谅了自己。

为了让信的内容充实,她真的买了一套高二的课本,似懂非懂地自学起来。

她频繁地去一中找从前的同学雪芬,跟着人家自习,跟着人家打饭,在宿舍听人家评论老师、男生和高考题。

再把别人的故事换个角色,在小台灯下回信,写着写着,甚至有时候真的以为那就是自己。

毕盛从信中看到一个勤奋而优秀的重点高中学生韩煦,她的物理测验考了全班第三名,作文被老师推荐给校报了,她周六日都要补课,她最喜欢的老师是数学老师,因为他能用最快的方法算出微积分。

果然,毕盛给予她很多的赞赏和鼓励,他热心地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倾囊而授,学英语一定要背熟一些范文,写议论文可以经常看看报纸的社论,《读者》里的一些小故事可以成为文章论据。

信,就这么一来一往的,虽不热烈频密,但也不疏远生分。这按时收发的温情和关切,渐渐长成生命里亲密的习惯,长成无须宣扬的默契。

那时候,韩煦常常想,这样就很好了,这样就很满足了。

他是她精神上的灯塔,远远的,淡淡的,一些光明。不管将来,不想以后,只要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