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第2/7页)

4

忘记那个小站的名字了。

慢车,每个小站都眷顾,人,一站站地蜂拥上来,又一站站地消散。

这么热的天,这么慢的车,好像永远到不了尽头,有时又宁愿它这么慢下去。

那个小站,有孩子上来卖粽子,人站着挤着乱着。

懵懂中突然听得一个女同学喊:“哎呀毕盛你的包。”

大家站起来,那个卖粽子的孩子已经泥鳅似的滑下车了。

“糟了我们的资料全在里面!”毕盛想追,左突右闪,可人丛叠得密实,过道上担子麻袋的根本挤不出去。

韩煦望向窗外,卖粽子的孩子在站台笑。

她生气了,她一生气就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推上车窗,两手抓住窗沿,腾地就跃出去了。

她敏捷落地,拔腿就追,身后毕盛喊她,她不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抢回来。

毕盛也想跳下去,可是车窗只能打开这么多,他个子太大,塞了一半就卡住了,只能探着身子干急。

这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娘,他在这边看着急着也激赏着。

她快得像一只矫健的羚羊,追上对手,揪起衣领,一把扯过包,还不忘踢了人家一脚,全然不顾四周呼喝着围过来的混混。

火车慢慢地开了。

“快!快回来!”他拼命地喊着,声音都哑了。

总算来得及抓住她的手臂,半拉半抱地把她弄上车,一把搂在怀里,什么声音都在后面,只听得怦怦怦的心跳。

她耳根灼灼的热,他脸上深深的红。

依约的是他怀里一浪浪潮暖的气息,有点迷糊,有点醉。

那感觉至今依然如此真切,就像昨天,就像刚才。

“傻孩子,你不要命了。”他放开她。

她好像突然害羞了,什么也不肯说。

两个人默默地,就这么一路看窗外的风景。

看火车在深峻的山岭中穿行,轰隆轰隆地,单调而安稳地响着。

转弯处,岭上的一朵白云,火车长长的车厢,倏地就钻过去了。

她笑了,回过头,原来他也在笑,两个人马上又不笑了。

5

很多时候,韩煦是装睡的。

她半眯缝着眼,看毕盛的侧面,心里直想笑。看他的下巴,是怎样在这两天两夜里,密密地长了一茬胡子根儿,看他本来干净的脸,又怎样被这一把汗一把灰地污染。看他犯瞌睡时候头一点一点地钓鱼,还有他高高卷起的袖子,胳膊上结实生动的肌肉。

她更喜欢听他们说话。

他们说中大的新网球场有多么宽敞,岭南学院的新图书馆多么气派,报告厅某位教授的讲座有多么精彩,谁获得了英国大学的奖学金,谁的硕士论文上了学报。

还有许多她似懂非懂的名词,什么网上冲浪、什么纳米技术、什么雅虎华尔街、什么地表沉积与生态环境。

这个时候她就觉得他们很遥远、很高大、很陌生。

大城市,名牌大学,研究生,光环闪闪。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城、一所小卫校的一个中专生,将来是一家小医院的一个小护士。

她仰头看他,原来自己站得好低。

本来也是毫不相干的,各有各的生活。

可是这会儿她心里莫名涌起的悲哀,竟越发浓重、急切、苍凉。她再看一眼谈笑风生的毕盛,火车渐渐接近终点,就好像手里抓不住的一把沙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掌心渐渐虚空。

真是不甘心啊。

毕盛问她要地址了。他把自己的日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洁白的一整页,放在她手里,很小心,很殷切。

下意识地,韩煦写了家里的地址。

“学校的呢?”

“哦……我们学习挺紧张的,老师不赞成通信。”

“对啊,你该正读高中吧,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

“哦,是啊是啊。”

“是重点高中吧?”

“哦,是啊,是重点,省重点高中,还是。”她这么自然地撒了谎,她实在不忍心不撒谎,尽管隐隐地,她觉得自己必会后悔。

6

下车的时候,大家都疲惫之极,狼狈之极。

一路上风尘暑热,现在毕盛和韩煦就像一大一小两个黑人,只有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韩煦低着脑袋硬生生地说:“好了,现在我要转车了,你也走你的吧。”

冷不防毕盛拉过她的行李包:“什么这么重?”

“石头,点苍山上捡的石头。”

“真厉害!”毕盛笑叹着,已经一手提了她的包大步走在前面。

韩煦无力抵抗,只能快步跟他走,乖乖地由他买票,由他送上长途客车,由他安排坐好,也由他在她手里塞了面包和水。

“将就点吃,我也只够买这个了。”他带着歉意地说。

她的心上上下下、悲悲喜喜,却不懂得说一句温柔体己话。

憋了很久出口却横横地:“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何必这么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