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昨夜明月到今宵(第5/6页)

  平宗拧起眉冷笑:“怎么?这晋王世子的名头辱没了你?”

  平若撩起袍角在平宗的脚边跪下,仰起头看着他,说:“阿爹,能做你的儿子是我这一世最大的幸运,也是我这一生最觉辜负你的一件事。”

  平宗冷笑:“所以你就不打算做我的儿子了?”他心中惊怒不定,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这么久以来,父子反目,彼此攻伐,却都默契地闭口不提父子之情,他以为即使做敌人,父子缘分总还是会保留一线的。然而平若这句话却令他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平若沉默了片刻,知道父亲已经误会了他的意思。然而他无法再解释什么,他不忍心由自己来揭穿那个秘密:“阿爹……”

  这一声呼唤却换来平宗的冷哼,平若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但他明白再说下去,这十多年的父子之情只怕就要割舍在这里了,然而一切就像是离了弦的箭,无可挽回。“阿爹莫非不明白,世子这个头衔是阿爹赐的,平中书这个称呼是儿子自己挣来的。不是不愿意跟随阿爹,只是留下,阿爹是我的庇护,而跟着陛下走,我是陛下的支柱。阿爹,雏鹰大了也要放出去自己飞,求阿爹放我走吧。”他说出这番话,自己也觉凄楚,仿佛心头一直牵系着的一根弦铮然绷断,浑身的力气都随着这番话而流失。

  平宗垂目看着他,悲怒被死死压抑在了心头,开口时语气仍然平静:“我可以让你死在这里,看你还能往哪里飞。”

  “儿子的命都是阿爹给的,阿爹若不打算再让儿子活下去,不劳旁人动手,儿子自己还给爹就是。”

  这是他最看重的骨血,是他悉心教导长大的儿子,是和他一起成长的同伴,是他前三十年最大的成就和荣耀。平宗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牙根酸痛,胸口憋闷。他猛地背过身,大口地呼吸,想要平复心头的巨浪,然而每呼吸一下,都觉得五内如绞,痛不可言,竟如吃了砒霜毒发一般无可忍耐。

  平若静静跪在地上,听着父亲剧烈的呼吸之声,双手紧紧攥住地上的草,泥土渗进指缝,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着那人对他的处置。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将自己的意志交到别人手中,将自己的前途摆在别人脚下,熬过了这一次,便是一片新天地,从此再无挂碍牵绊,再不受愧疚束缚折磨。熬不过,也不过一死,一了百了。

  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什么声音,抬起头,见父亲仍然背对着自己,但刚才分明听见他说了句什么。平若硬着头皮问:“阿爹,你说什么?”

  “我说……”平宗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依旧平稳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我说你从今日开始可以不必叫我阿爹。我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你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虽然早就有了准备,听到这一句平若仍是忍不住呆了呆:“阿爹?”

  “我说不许这么叫我了。”平宗咬着牙说,用尽全部的自制,转过身,“走吧。”

  平若仍旧不敢置信:“你让我走?”

  “我让你滚!”平宗突然暴喝一声,声若响雷,在静谧的夜里滚过山坡,震得树间寒鸦振翅飞起,成群结队,扑向月亮。山下大军也听见了这一声怒喝,纷纷朝上面看来。月光下就如同是平静的水面蓦地起了一层涟漪般向周围扩散开来。

  平若再也不说什么,跪在地上冲着平宗的背影叩了三个头,起身向山下自己的坐骑走去。

  还有贺布铁卫围上来拦住他的去路,一个个手握刀柄,只等一声令下就将这个激怒主帅的逆子拿下。

  “让他走!”平宗的声音从山顶传来,如同天神般威严不可违逆,“不许伤他,让他走!”

  带着不情愿和迷惑,士兵们向两旁让开,在平若的面前给他留出一条路来。

  平若翻身上马,顶着无数利箭一样冷硬带着杀气的目光,一步步向包围圈外走去。

  惊飞的群鸦聒噪不停,在头顶盘旋,月光微微颤动。

  平若回过头去,寻找山坡上那个身影。

  青色的天幕之下,那人站在月光的中心,看上去遥远而不可侵犯。令他有一种不是自己背离了对方,而是对方放弃了自己的错觉。

  平若心头一紧,突然拨转马头,不顾周围响起的惊呼声,催马向山坡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