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簪花落酒中

  平衍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半个月后御医宣布他已经彻底痊愈。消息传到龙城,举城欢庆,因为他是众所周知名气最大的患疫病者,若他好了,旁人觉得自己也就还有救。

  平宗本要亲自来迎接平衍回龙城,却被他严词拒绝了。他对前来劝说的晋王府长史裴緈说:“我这一病已经给阿兄添了这么多麻烦,哪里还能再让他来接?我知道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但于公,我自己回去才显得这病没什么大不了,能安稳人心;于私,不过是卧床几日,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堕了我乐川王的英明?”他见裴緈仍然迟疑,笑道:“你放心,等回到龙城安顿下来,自然去拜见阿兄。”

  平宗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丁零男儿没有那么娇气,便也就只好由他去。

  这边推掉了晋王,平衍立时便如同没了拘束的顽童。命人准备车驾,却只让刚刚痊愈身体还十分虚弱的阿寂乘坐,自己换了窄袖袍,又令晗辛也做男装打扮,拉着她一同骑马,提前启程。

  正是初夏时节,龙城郊外大片农田都冒出了青青麦苗。官道旁的水渠中清泉潺潺,渠边果树林立,开满了粉红色和白色的小花。晗辛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树?花开得好漂亮。”

  平衍看了一眼,笑道:“是频婆果。西域引入的,前两年有人从西域购进大批树种试着在龙城培育,没想到渐渐也成了气候。”

  晗辛在南朝是吃过频婆果的,大为稀罕:“原来这就是频婆果树,北方干燥少雨,听说果子比南方要美味许多。”

  “我却没吃过南方的果子,做不得比。”平衍在别业里憋了半个多月,如今乍然放出来纵马奔驰,心情自是大好,举动间便多了些少年风流的轻浮。他用马鞭抬起晗辛的下巴,看她因骑马而冒出汗水的脸,笑道:“不过若只是比卖相,显然南方的要强上百倍。”

  晗辛被他如此当众轻薄,面色微微一变,却又不好发作,尴尬地一笑,夹着马腹奔了出去。

  其时正是城外往来最热闹的时候,官道上人马众多,她又骑术不精,刚闪过了两匹马和六七个行人,突然一辆马车从旁边超越,车上旌旗随风展开,旗脚打到她坐骑的眼睛上,那马惊嘶一声,猛地抬起两只前腿立了起来。

  晗辛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甩下了马,摔在地上两眼冒着金星。忽听耳边有人惊呼:“小娘子快闪开!”

  她这才看见一匹马转瞬已经飞驰到了近前,眼看收势不住就要踩踏到她身上。晗辛脑中一片空白,吓得只会尖叫,捂着眼睛不敢去看。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冲过来,有人扑在她的身上替她挡住马蹄,抱着她就是一滚,从路面上一直滚人路边水渠里去。

  晗辛听见平衍在耳边惊呼了一声:“糟了,你会游泳吗?”

  路上行人登时哗然,一拥而上将水渠团团围住,有人喊着要救人,也有人四处寻来竹竿伸下让他们二人抓住,要将他们拉上来。

  晗辛水性倒是比平衍还要熟练些。水深到脖子,她一手抓住竹竿,一手死死拽住平衍的领子,喊道:“你抓好,别滑脱!”

  平衍乍一落水防备不及,狠呛了两口水,此时在晗辛的扶助下站稳,倒也知道这水深淹不死人,放下了一大半心便从容起来,笑道:“好,你放开我的领子,咱们牵着手上去。”

  晗辛面上一红,口中说着“谁与你牵手?”却到底把手伸过去,又笑道:“你可别把我又拽下去。”

  “放心吧。”平衍虽然大病初愈,行动却仍然矫捷,握住她的手纵身一跃,借着竹竿翻身上了岸,一回身又将晗辛也给拉了上来。

  众人这才看清是一男一女,哗地一声响,围观的圈子向后退了两步,像是怕沾了他们身上的水一样。

  晗辛一见有这么多人,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连忙隐身在平衍的身后,借着他高大的身材遮挡住自己,低声道:“坏了,全身都湿透了,怎么见人嘛。”

  平衍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为她披上,笑道:“虽然也是湿的,好歹遮掩一下。等回家了再换吧。”

  晗辛本来就是男装,初夏时节,衣着轻薄,有无聊少年见她湿衣下玲珑曲线毕露,登时起哄笑道:“原来是位小娘子,是个美人儿嘞。”

  晗辛又羞又窘,拉紧了平衍的外袍,一味躲闪众人目光,眼圈发红,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这副含羞的模样落在平衍目中,登时觉得登徒子的轻薄话语尤其令人恼恨,冷冷朝着那边瞪了一眼,只是碍于要护着晗辛才强行忍住,过来拉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随即弯腰一把将晗辛拽到马上,在身前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