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误逐世间乐

  晋王探访过乐川王之后,回来仍旧精神百倍地每日处理公务,渐渐也就破除了疫病凶恶已经危及宗室的谣言。在晋王的主持下,龙城局势渐渐平稳下来,而那些想来探听实情的勋贵们也都被晋王安排在别业外的贺布铁卫挡了回去。平衍躲在别业中养病,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无聊。

  平衍自小生长在草原上,十几岁就随着平宗出征打仗,立下战功后转而学文,与平若和皇帝等人一起师从清河崔晏,同时还身兼着教导平若、平宸骑射功夫和步兵对战的重任,一辈子都没有如这些日子这样清闲过。

  好在他还可以去照料阿寂。

  本来哈辛说既然都是染了病,自然要亲自去照料弟弟。平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只是说她一个女人照料起来不方便,何况阿寂的病情到底比所有人都更严重凶险,平衍并不敢放她去冒险。为了牵扯她的精力,便每日将她缠在身边不放。

  晗辛似是对晋王十分好奇,既然无法脱身,索性逗他说些晋王的传闻听来解闷。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跟他是不是关系很近?你们不是亲兄弟,为什么比亲兄弟还要亲近?如果有一天,小皇帝长大了,晋王会还政吗?如果还政,小皇帝还会信任重用晋王吗?

  平衍终于起了疑心,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晗辛做了个鬼脸,“好奇呗。”她也知道这样的话不足以让他采信,想了想,认真解释道,“你知道我们南朝现在是个公主在摄政吧?”

  平衍倒是没想到她一下子把话题扯到那么远去,不过又似乎跟他们所议论的晋王多少有些关系,于是笑道:“是,我听阿兄提起过。他麾下有个人,是从南朝投奔来的,叫罗邂,听说以前还见过那个公主呢。”

  说这话的时候,晗辛正在给他梳头。这一病,平衍也不让旁人近身,这些贴身服侍的事情全都推给了她一个人。平衍的理由光明正大,总不能让个没有病的人冒着染病的危险伺候他吧。但实际上,平衍心中明白,自己早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只要有晗辛在身边,他就觉得高兴。

  哪怕对男女之情再陌生,平衍也能知道他们之间正在发生着什么。只是这份心思,现在也还只是彼此朦朦胧胧,没有捅破而已。

  平衍与其他丁零男人不一样,他读了许多汉人的书,喜欢那些“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诗句,喜欢那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荡漾情怀,也喜欢“投我以术桃,报之以琼瑶”的默契。他对晗辛志在必得,却并不着急,他享受着与她日夜相处以礼相待却又夹杂着些外人所无法体味的暖昧。

  而晗辛似乎也对这一切有所醒悟,却又矜持而羞涩地不肯去正面面对。这女子平时看上去精明剔透,却在情事上,真正像个南方女子,婉约而含蓄。

  她以她的耐心和细致小心照料着平衍,即使要为他端荼递水,梳头穿衣,也服侍得无怨无悔。

  更让平衍享受的是,也不知是南方女子的天生灵慧,还是她当初在柔然可贺敦那里被教导出来,晗辛对平衍悉心服侍,竟比他此前所遇所有内官侍女都要贴心周到。尤其是她梳头的绝技,更是令平衍将以前十分不耐烦的过程当作了难得的享受。晗辛的手就如他梦中所见一样,灵巧轻快,为他梳头的时候几乎从来不会让他感到不适,总是轻声细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就用那把象牙梳子为他梳通头发,按摩头顶经脉,为他束发加冠,整饬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眼见她已经将头发都拢起来,准备绾在头顶,平衍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一面阻止她这么快进入收尾,一面问道:“你也是南方人,你听说过罗邂吗?”

  他问这话,是因为透过铜镜察觉到,在提到罗邂的一瞬间,她的神情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罗邂?”晗辛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可是……”

  “可是?”

  “前些年凤都城里有过一家姓罗的遭难,家主听说是三朝元老,几个儿子也都是凤者俊才,可惜满门抄斩了。那时候我还小,听大人们说起来,无不摇头叹息。后来还是听柔然的可贺敦说起,原来也就去年,南朝那个公主主政后,似乎有意要为罗家翻案。”

  “可贺敦怎么知道的?”

  晗辛没好气地轻轻拽着他的头发扯了一下,令他的头皮承受压力,感觉却十分舒适。“可贺敦是南朝长公主身边的人,这你都不知道吗?”平衍见她着急了,只得笑着打岔:“听说过,还以为旁人乱说不敢相信。不是说南朝长公主和亲吗,怎么又变成了侍女?难道柔然可汗就这样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