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好头颅,一刀斩之(下)

然后他听见了空气中某种机栝的响声。

卫飞卿将几枚铜钱抛向空中,适才被段须眉以灯笼混着乱箭强行炸开钢丝、炸出通道的空中。

卫飞卿踏钱而上。

手中刀追上朝着小楼厉啸而去的火箭,一刀斩之。踏上小楼,朝着梅一诺腰间火药,一刀碎之。再斩断横梁绳索,抱着梅一诺踉跄落地,再无法站立。

他牵丝而来,一只脚几乎被钢丝割入了骨头缝里。

徐攸人不知何时已来到小楼。

卫飞卿没见过徐攸人,但他一眼认出他。

徐攸人年纪不大,双眼中却闪着又是兴奋又是狠戾的光。

这人却一眼也不曾看向他与梅一诺。

他目光眨也不眨盯着窗外。

卫飞卿知道,段须眉正从那处而来。

徐攸人面上忽然露出笑容,他伸手拉动了窗边一根细绳。

他站立的地方忽然落空,他整个人笔直朝下坠去。

卫飞卿咒骂一声,再次抛出了铜钱,抱着梅一诺破房而出,口中喝道:“段兄停步!”

但他的声音哪里快得过段须眉的脚步?

段须眉堪堪一脚踏入窗户,整座小楼便陡然炸开了!

卫飞卿被余力波及,抱着梅一诺自半空坠落,被堪堪赶来的梅莱禾一把抓住。

此时炸开的一整座小楼都朝着无地可着的段须眉涌去,那其中究竟炸出了多少机关暗器,真是数也数不尽。

他这又要如何躲?

他没有躲。

梅莱禾与卫飞卿清楚看见,爆破与尘埃中段须眉不停往下落的身体在一瞬间泛起了一层黑气,那黑气将他全身包裹,似将他裹成一个刚硬无比的大铁球,竟抵御了一瞬间所有落在他身上之物。刀刺不穿,针刺不入,箭戳不穿,就连火药也失去了原本的威力。那团黑气只出现片刻便消失了,却已经足够了。

恢复原身的段须眉落地,从下往上挥刀。

一刀挥开砸向他身上的万千杂物,杂物里的万千凶器。

一刀掀开一座楼。

楼下的徐攸人呆呆看着。

段须眉浑身是血,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仿若修罗厉鬼。但他却不是鬼,他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活得一身气势正盛,盛得仿佛今晚不杀尽他徐离山庄所有人便不肯罢休。

但徐攸人这时却想不到这些。

他只想到他又败了。

三年前那晚在他在书房之中向父亲请教机关之术,眼睁睁看着这杀星破门而入,轻轻松松摘掉父亲的头颅,从头到尾连眼神也未赏他一个。

他试图救父亲,力量却如蜉蝣撼树。他试图以家中机关之术阻他一阻,却未能让他脚步多停留一时片刻。

那个夜晚从此成为他无时不刻的噩梦,每每叫他恨得食不下咽,寝不安枕。但他未曾细究过,令他愤恨难当的究竟是他取了父亲性命,又或者他令亲眼见到他从小到大引以为傲的机关之术跌入泥泞,在强大武力面前竟毫无用武之地。

他从不在意武技,却被当年那夜色中轻飘飘飞进来的一刀吓破了神魂,愈是害怕,愈是羞耻,愈是羞耻,愈是憎恨。

徐离去世,他机关之术尚未大成,徐离山庄名声一落千丈。然而他不在乎,一心只投入到“用机关杀死关山月”这一件事中。他深信只要杀死那个带给他无尽噩梦的人,他自能为徐离山庄正名。

他准备了整整三年,自信这庄中一切即便鬼神来此也要遭困死。在这个时候,恰逢谢郁登门为他送上一份大礼。

这很好,好得很。

他甚至不无恶意想道,那个让谢郁头疼无比四处奔波之人稍后就要死在自家机关之下了,不知眼前这天之骄子届时知道会作何感想?

他手书八字,请君入瓮。

他信心十足。

然而呢?

然而他的大仇人此时却依然好好活着,依然只用了一刀便斩断他的所有希望,只要他想,也可如当年斩杀他父亲那般只用一刀便斩下他的头颅。

刀!那该死的刀!

他明明下定决心要他血债血偿!他明明下定决心要他尝到被万千机关暗器穿身而过的滋味!

但他不但没能为父亲报仇,甚至父亲与自己自信的一切再次被他毫不在意踩烂在脚下。

徐攸人放声大哭。

哭得肝肠似乎都要寸寸断裂。

卫飞卿目光却只紧紧盯着杀意正盛的段须眉。

他这个样子,他真怕他下一刻就要血洗全庄。

他这个样子,只怕梅莱禾与他师徒联手也拦不住。

虽说徐攸人一番处心积虑害得他三人重伤,然而究其因果,卫飞卿认为段须眉即便要杀死徐攸人,在他动手之前也该给徐攸人一个说法。

出乎他意料的,段须眉竟收敛了一身气势。

更出乎他意料的,段须眉竟开了口。

“徐离昔年对玉溪门掌门严舒始乱终弃,三年前严舒找上我,要我将徐离人头摘给她。酬劳不错,再加上我一向憎恶道貌岸然的小人,便来给她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