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褚桓醒过来的时候没有动,也没有改变呼吸的频率,他先展开五感去揣摩周围的环境,后来回过神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他的被迫害妄想症越发严重了,褚桓认为这是太把自己当回事的先兆,不好,得及时打住。

他应该是发过烧,乏力得很,一身伤口,也分不出是哪疼——哪都疼,可能是为了包扎伤口,上衣被人扒了,眼下,他正躺在一张不怎么舒服的床上,被子上还有股潮味。

褚桓把自己的大脑放空了片刻,正视了老王的意见,眼下大鬼死了,小鬼就擒,他一桩心事了了,理应去找点事做,四海不清,江河不晏,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需要人去做,无数人花了无数心血成就了如今这么一个褚桓,他要是整天顾影自怜,那还有人样子吗?

可他又该做什么呢?

或许他应该从哪来回哪去,但是褚桓一想到自己在山崖上松手的那个怂样,又有点担心回组织后自己会拖累别人。

也许他真的应该找点药吃。

这时,褚桓听见耳边有人用什么东西吹起了一段很特别的小调。

疼痛会让人烦躁,褚桓知道自己容易陷入抑郁,于是尽可能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他不由得凝神侧耳地听着那乐声,猜测它可能是某种叶笛。

吹笛人的肺活量肯定很惊人,气息绵长而有力,笛声圆融悦耳。

嗯,窗外似乎还下雨了。

褚桓其实没什么文艺细胞,欣赏音乐基本上是“会哼几首流行歌曲”的水平,可是此时那小调却仿佛有了某种魔力,他不由自主地陷进了那曲声里。

笛声被雨水浸润,一口呼进去,人好像躺在旷远的山坡上,侧头就能闻见满地绿草的馨香。

奇迹般的,一直盘踞在褚桓身上纠缠不去的萎靡与倦怠被安抚了,片刻后,他居然体会到了某种久违的愉悦感。

不是兴奋,是愉悦。

其实如果是正常人,可能睡一个午觉、晒一会太阳、看一本书或者跟朋友聊几句闲话,都会很容易地体会到那种平静而放松的愉悦,然而这对褚桓而言却是一种奢侈,他很久不知道快乐的滋味了。

那一阵小曲勾起的愉悦感对他来说,就像黑暗中一簇乍起的火花,耀眼极了。

褚桓忍不住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看见了车站碰见的那个“小芳”,小芳正蹲在墙角熬一锅不知是什么的草药,表情依然是愤愤不平的,青天白日下,他的浓眉大眼越发凸显,横眉立目的面部细看颇有点说不出的熟悉——褚桓一动不动地端详了片刻,断定这熟悉感来自著名游戏“愤怒的小鸟”。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吹笛子的年轻男人。

那人的穿着堪称是“奇装异服”,他赤着上身,套着一件旧得掉色、松松垮垮的西装马甲。一眼扫过去,那人胸口手臂乃至精壮柔韧的腰线全都一览无余,诡异的图腾布满了他的手臂后背,在马甲下半隐半露,一把垂在了腰间的长发在他背后松松地一束,他就像个化外的野人,随手在垃圾堆里捡了件衣服,套在身上就直接穿进了城。

可是这人长得又十分俊秀,那是一种浑然天成、不着修饰的俊秀,五官轮廓无不恰到好处,当他手执一片叶子临窗而立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干净又磊落。

这样一来,那身诡异的打扮非但不可笑,反而让人有种“这是一种大胆的新时尚”的感觉。

那年轻人原本面朝着窗户,侧对着床,褚桓才睁眼一动,他就察觉到了,看了过来。他的眼角斜斜飞起,嘴边眉梢布满了灿烂的笑意,看起来就像是野外森林中一棵向阳而生的树,腰身挺直,枝繁叶茂,整个人散发着勃勃的生命力,鲜活的横冲直撞地入了褚桓的眼。

那一瞬间,褚桓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咯噔”一声。

他感觉自己死气沉沉的心忽悠一下,仿佛是动了。

褚桓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认为自己心动得毫无道理,忍不住暗搓搓地自我唾弃:“江湖谣言不是说我是性冷淡么,没事瞎动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由得有几分尴尬,不过很快掩饰住了,褚桓一边缓缓地爬了起来,一边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心想:“男色也是色,虽然不好这口,也没说不让欣赏嘛。”

他这一起来,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只是包扎用的东西十分特立独行——那是一种褚桓没见过的植物叶片,巴掌宽,很长,长得整整齐齐,新鲜的,还能闻见植物芬芳的香气。

……包得挺好,就是有点像粽子。

褚桓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勉强笑了一下,对着墙角蹲着煎药的小芳兄充满敬意地多看了两眼,感觉自己是遇上了活体的蒙古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