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长大,但不变老。(第4/5页)

我被孙大妈这一长串人生履历给吓着了,蜷缩在沙发上发抖。这一刻,孙大妈又重新变回了当初那个在小花园里欺负我的女侠。

“所以我觉得,您晚年应该享福,这才值得啊??”

“什么叫值得?你跟老天爷讲道理,人凭什么搭理你啊!老话说的好,四条腿趴着的,是畜生。两条腿走路的才是人。你有胳膊有腿的站着,你得往前走啊。路宽路窄那是命,但你死赖着不挪窝,爹妈把你生下来,图什么?不就是让你开眼见世面么?你一路闯过来,福祸都担过,再回头看,好坏都值得。你杨大爷这个病,三年前就诊断出来了,大夫说也可以直接住院,省的我跟着劳心费神,我不干。我们好好的有个家呢,一辈子的福是享,一天的福也不能落下。我趁着他还明白,再好好伺候伺候他,趁着我还没病,我抓紧时间锻炼。所以我天天下楼跳舞,不光跳,我还得跟你柳大妈争个输赢。哪怕我明儿个就得陪你大爷搬到临终关怀养老院了,我今儿还活着呢,活着我就跳,我该干嘛干嘛。能包饺子,就不下挂面。人活着没退路,死都不是退路,死是哪儿说哪儿了完蛋操。但你今天还活着,日子就得这么过!能听进去么!”

我愣愣的看着孙大妈,脑仁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清醒了。

孙大妈歇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菜,开始帮我摘我脑袋上残留的韭菜叶。

“我话说的重了点儿,是为你好。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蹦达呢,你就想认命了?我得替你爹妈把你骂醒喽。你和小柳那姑娘,想奔着一辈子去,就得一起折腾。你觉得我现在挺惨的,那是你不懂人事儿呢。你看你杨大爷纸上写的字。我陪他去医院,一帮老头病友,都做题,写名字,有的什么都写不出,有的画竖杠,有个老头儿,让他写十次名字,他十次写的都是“坎坷”两个字。可你看你杨大爷写的什么?他写的是‘快活自在’。”

我转头看向杨大爷,杨大爷被孙大妈一指,也愣愣的看向纸上自己刚刚写下的字,看了一会儿,杨大爷又拿起了笔。

“对,再试试,试试写自己名字。”孙大妈说。

杨大爷盯着纸犹豫了很久,然后行云流水的写下了“孙彩霞”三个字。

“那是我名字!写你自己的!”

杨大爷拿着纸向我凑过来,指着孙大妈的名字对我说,“这是我媳妇儿。彩霞。千紫万红,云蒸霞蔚。美不美?”

我点点头,“美。”

孙大妈笑着看着杨大爷,杨大爷看着纸上的字,哧哧笑着。

“俩人在一块儿处到老,回头看这夫妻一世,没什么物件儿是值钱的,值钱的是他过的好,他愿意记得你。你大爷现在老年痴呆了,脑子乱是乱了,可以前的好事儿都记得,这就不可惜。你青年痴呆才惨呢,等你老了,心里清楚的明镜儿似的,有什么用?有什么事儿值得你掏出来一遍遍琢磨呢?”

孙大妈的话,和她的一顿韭菜鞭打,把我心里一块儿一直不愿意碰的地方,叫醒了。

四条腿趴着的是畜生,两条腿站着的是人。这话没错。从小到大,我一直趴着,随波逐流,什么路不费工夫,我就漂着走。追郑有恩,是我人生里第一次主动去争取的事儿,可争取到以后,我又趴下了。

我看着孙大妈,“那您说,我现在开始努力,还来的及么?”

孙大妈刚要开口,一旁,杨大爷把我拽过去了,他握住我的手,“让我来劝。恩来啊,你记不记得,以前别人问你怎么看法国大革命,你回答的很好,你说的是,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我点点头,“嗯。明白了。我努力还来得及。”

但转念一想,恩来?我看着杨大爷,”我,我是周恩来?”

杨大爷点点头,“啊。”

“那,那您是谁啊?”

杨大爷眼睛缓缓瞪圆,深吸一口气,脸色“腾”的红了,以迅雷之速,扇了我一个嘴巴。

“我他妈是你爸爸!”

在被孙大妈和杨大爷联手打过之后,我回家想了很多。

既然未来还有好多个明天,既然离住进临终关怀养老院还有很长的距离,那我现在正式成为两条腿走路的人类,就还来得及。

有恩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想要站起来的理由,其实根本和她无关。

在我清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和有恩像往常一样约会,在酒店像往常一样值班。我开始明白,真正想做出改变的时候,并不存在洗心革面,天地焕然一新的过程,在纸上写多少励志鸡汤也没用。我只是视线变得清晰了,能清楚的看到脚下的每一道坎,和最近的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