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四年,埃尔内斯特·布吕代在位于儒勒—若弗兰广场的十八区市政府,和一个十六岁名叫塞西尔·布尔岱吉的少女结婚:

一九二四年四月十二日十一点二十八分市政厅,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男方:埃尔内斯特·布吕代,操作工,一八九九年五月二十一日出生于维也纳(奥地利),家住巴黎巴舍莱路17号,雅格布·布吕代和阿黛尔·瓦希兹之子,父母双亡;女方:塞西尔·布尔岱吉,缝纫女工,一九〇七年四月十七日出生于布达佩斯(匈牙利),十六岁,住在巴黎巴舍莱路17号父母家,父亲是艾利希尔·布尔岱吉,裁缝,母亲是丹泽·库提内阿;两人结为夫妻。

主证婚人奥斯卡·瓦尔德曼,商务代表,拉巴路56号和西蒙·斯若塔,裁缝,家住居斯提内路,夫妻双方、证婚人和巴黎十八区的市长助理艾蒂安·阿尔德里在证书上签了字。女方的父母申明不识字不会签名。

塞西尔·布尔岱吉是一年前和父母还有四个兄弟姊妹一起从布达佩斯来到巴黎的。这是一个原籍俄罗斯的犹太家庭,不过可能在二十世纪初就已经在布达佩斯定居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在布达佩斯的生活和在维也纳一样艰难,必须再往西逃离、迁徙。他们在巴黎拉马克路的犹太人难民营里住了下来。他们刚到拉马克路的那个月,三个女儿,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就都死于伤寒热。

塞西尔和埃尔内斯特·布吕代结婚的时候住的巴舍莱路是蒙马特尔高地南坡一条很小的巷子。17号当时是一家旅馆,埃尔内斯特·布吕代退伍后可能就暂居在那里。我猜想他是在那里认识了塞西尔。一九六四年这个地址还是一家咖啡馆旅馆。那以后,在原来17号和15号的地方改建成一栋大楼。只保留了15号的门牌号。大家都觉得用一个门牌号更简便。

他们婚后和多拉出世后的几年,一家人一直住在旅馆房间里。

他们都是些几乎没有留下痕迹的过客。默默无名。他们在巴黎的某些街头、某些郊区显得毫不起眼,我也是偶然发现他们曾经在那里居住。人们对他们的认知概括起来常常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住址。地点的精确和他们不为人所知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空白,这群默默无闻、寂寂无声的人。

我找到了埃尔内斯特和塞西尔·布吕代的一个外甥女。我跟她通过电话。她对他们的印象只是些儿时的记忆,既模糊又精确。她记得她的姑父人很好很温和。是她给了我一些他们家庭的细节,我把它们都记录下来。她听说在住到奥尔纳诺大街的旅馆之前,埃尔内斯特、塞西尔·布吕代和他们的女儿多拉曾经在另一家旅馆住过一段时间。那条街对着布瓦索尼埃路。我看着地图,把街道的名称逐一报给她听。是的,是波龙索路。不过她从来没听说过巴舍莱路也没听说过塞弗朗路,既没听说过弗兰维尔也没听过西屋刹车厂。

人们以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会留下过往的蛛丝马迹。深深浅浅、凹凸可见的印记。对埃尔内斯特和塞西尔·布吕代以及多拉而言,我认为是些凹进去的印记。每次我来到一个他们居住过的地方,我都有一种缺席和空虚的印象。

当年波龙索路上的两家旅馆,第一家在49号,是一个叫胡盖特的人开的。在电话簿上,旅店的名称是“美酒旅店”。第二家在32号,老板是一个叫夏尔·康帕齐的人。这些酒店没有招牌。今天,它们都不复存在。

一九六八年,我常常顺着这些大街小巷,一直走到露天地铁的桥孔下面。我从布朗什广场出发。十二月,土堤上遍布的是市集的摊位。灯光朝夏贝尔大街方向渐次黯淡下去。我对多拉·布吕代和她父母还一无所知。我记得当我沿着拉里布瓦歇尔医院的围墙走,穿过底下的铁路线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走进了巴黎最阴暗的地方。而那只是色彩绚丽的克里希大街和地铁拱桥下阴暗、走不到头的黑墙造成的反差罢了……

在我的记忆中,夏贝尔区今天给我的印象就是一条条消逝的线,因为靠近火车北站的铁路线,在我头顶呼啸而过的地铁轰隆轰隆的声音……谁都不会在这附近久留。那儿有十字路口,四通八达,每个人都奔着自己的方向离去。

不过,我还是记下了这个区几所学校的地址,或许在学生名册里我可以找到多拉·布吕代的名字,如果这些学校今天还存在的话:

幼儿园:圣吕克路3号。

区女子小学:卡维路11号,布瓦索尼埃路43号,奥朗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