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从这些玩具兵身上,我们也能看到拉尔博的另外一个兴趣爱好,那就是颜色。玩具兵们有蓝色、黄色和白色,他的袖扣和领带也都是这三种颜色。每次他到乡下的别墅中去小住时,他也总是要在房顶上挂上他的三色旗。但是他不常到乡下去,因为他更喜欢住在巴黎,或是出去旅行。拉尔博和巴那布斯一样,都是伟大的旅行家,也是了不起的语言学家。他的英文非常好,他可以和专门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们在《泰晤士报文学增刊》上讨论“小丑”一词在莎士比亚作品中的应用。

拉尔博的性格充满了魅力,他大大的眼睛非常漂亮,眼中总透露出最善良的表情。他的身材比较壮硕,头部离肩膀很近。他的双手是长得最漂亮的,让他引以为荣。他觉得自豪的还有他的脚,但是他总是穿小一号的鞋子,把双脚很不舒服地硬挤进去。他的另一个魅力之处是当他大笑时,他的全身会无声地抖动,脸上泛着红晕。而每次当他要引用一句所喜欢的诗句时,脸色则会变白。

在阿德里安娜的散文集《阿德里安娜·莫尼耶文集》中[7],人们能读到关于拉尔博的最好的描述。

拉尔博每次到我书店来时,总是要问我他应该阅读哪些英文书。有一次,他来时,我问他有没有读过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作品。他说他没读过,我就给了他一本《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不久,他回来还书,告诉我他对这本书非常感兴趣,还说他很想与作者会面。

一九二〇年的圣诞夜,我安排了这两位作家在莎士比亚书店中见面,他们马上就成了好朋友。也许我比其他人都更清楚,对于乔伊斯来说,瓦莱里·拉尔博的友谊有多么重要。拉尔博对乔伊斯所表现出的那种慷慨和无私,这在同行作家中实在是非常少见的。

当时,拉尔博还没有读过《尤利西斯》。后来我听说他因流感而卧床不起,就觉得那是把布卢姆先生介绍给他的好机会。我就把所有刊载过《尤利西斯》的《小评论》扎成一捆,和一束鲜花一起给病人送去。

第二天,我就收到拉尔博的来信,信中说他“太喜欢《尤利西斯》”了,而且,“自从我十八岁时”读过惠特曼之后,还没有什么其他书让他这么充满激情。“这本书太棒了!简直和拉伯雷一样伟大!”

拉尔博把他对《尤利西斯》的赞扬付诸实际行动之中,他订出计划,要推广乔伊斯的作品。等到他病好之后,他就来到书友之屋,和阿德里安娜一起策划。他写信告诉我说他要在一本评论杂志中翻译并发表《尤利西斯》中的一些段落,他宣布说他要为《新法兰西评论》写一篇介绍乔伊斯的文章。他也接受了阿德里安娜的建议,首先在她的书店中做了一次主题演讲,为了更有效果,演讲时他会朗读一些他所翻译的段落,后来,他们觉得也应该配一些英文原文的朗读。阿德里安娜和拉尔博也一致认为,为了让乔伊斯能有些收益,这种阅读乔伊斯的“聚会”应该是收费的。

他们请乔伊斯选择《尤利西斯》英文朗读的内容,他选择了“海妖”中的段落。我们找到了才华出众的年轻演员吉米·赖特(Jimmy Light),他是当时在蒙帕纳斯区活动的《小评论》的追随者之一。他同意来朗读,但条件是他必须得到乔伊斯的指导,所以,我的书店后面的房间里就能听到他们俩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秃头的派特是一个耳聋的服务生……”

同时,《尤利西斯》的排版也已经开始。所有与这部伟大作品有关连的人都会发现这事会占据他们生活的全部,印刷商们很快就发现他们也不例外,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退缩,相反,他们更加投入其中。我对他们说,乔伊斯爱改多少稿,就让他改多少稿,所以,他们就按照我的指令为乔伊斯提供他所需要的校对稿,而乔伊斯真可谓是“贪得无厌”,每一份校对稿上都写满了他新增加的内容,热爱乔伊斯的读者们可以在耶鲁大学图书馆中看到这样一套修改过的校对稿,它是我的朋友玛丽安·威拉德·约翰逊(Marian Willard Johnson)的藏品。这套校对稿的空白处,写满了词语和字句,还有无数的乔伊斯专用的箭头和星号,指导印刷工们哪句应该加在哪儿。乔伊斯告诉我,三分之一的《尤利西斯》其实是在这些校对稿上写成的。

直到最后一刻,第戎那些备受煎熬的印刷工们拿回来的校对稿上,还有乔伊斯新添加的内容,有的是整个段落,有的甚至是整页需要换地方。

达戎提耶先生提醒我说,这些校对稿会增加许多新的花费,他建议我打电话给乔伊斯,告诉他这么修改可能会完全超出我的预算,也许这样能约束他对校对稿的嗜好,但我坚决不愿这么做。《尤利西斯》的方方面面都必须符合乔伊斯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