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瓦莱里·拉尔博

有一天,乔伊斯对我说,他希望能认识一些法国作家。瓦莱里·拉尔博(Valery Larbaud)是法国最受尊重的作家之一,莎士比亚书店可以说是拉尔博的“教子”,这一直让我引以为荣,所以,我觉得乔伊斯和拉尔博应该认识认识。

拉尔博的自传体小说《巴那布斯》(Barnabooth)[1]曾经让一代年轻人为之痴迷,这代人整天犹豫不决,到底是要做他笔下的巴那布斯,还是要做纪德笔下的拉弗卡迪奥(Lafcadio)[2]。他的其他作品也同样受到年轻一代读者的推崇。他的第一部小说,题目是西班牙文的《费明娜·马尔克斯》(Fermina Márquez)[3],内容是他学生时代的生活。他的学校中有许多阿根廷人,在那里,他学会了说西班牙语,流利得几乎和母语没什么区别。他的短篇小说集《童年》(Enfantines)[4]可以说集中了他最精彩的作品。在法语和英文中,都有“拉尔博迷”这个词,指的就是他的无数的粉丝们。

拉尔博还是一位很好的散文家,他的写作正如文学批评家西里尔·康诺利(Cyril Connolly)所评论的那样(具体的措辞我记不清了):语言流畅滑润,读来如同从舌头上滚过。

很可惜拉尔博在北美鲜为人知,但在南美,他受到厚爱。我的美国同胞们,除了几个例外,都只是刚刚开始知道有拉尔博这个作家存在。翻译家贾斯汀·奥布莱恩(Justine O'Brien)[5]是最早的拉尔博迷之一,而精通英法双语的尤金·约拉斯(Eugene Jolas)先生也能欣赏到拉尔博文字的微妙之处。有人告诉我威廉·杰·史密斯(William Jay Smith)[6]先生翻译并出版了他的《富裕的门外汉诗集》(Poemes par un riche amateur)(这里指巴那布斯),英文书名是《亿万富翁诗集》(Poems of a Multimillionaire),所以,也许现在更多的美国人能够欣赏到他的作品了。他的风格让我想起一些特殊的法国佳酿,翻译之后,味道可能就不那么醇正。也许这是为什么像拉尔博这样在法国享有盛名的作家,在美国却很少有人知道的原因。

拉尔博这个名字和维希地区的一道泉水相关,这道泉水就叫拉尔博——圣约河,是拉尔博的父亲发现的,这道泉水也是他们家族的财源。拉尔博还告诉过我,他母亲的家族是来自瑞士的新教徒,也是古老的波旁家族的后裔。

瓦莱里年纪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所以,他是由母亲和姨妈养大的。她们压根就不理解他。她们常常抱怨为什么他总是在读书,刚刚学会握铅笔时,他就握着笔写来写去,为什么他不像其他小男孩那样在外面玩?瓦莱里·拉尔博果真成了一位作家,这真是法国文坛的幸运之事。

我和拉尔博交上朋友的原因是他对美国文学的热爱,我的任务是向他介绍新的美国作家。所以,每次离开书店时,他总是要带走一大摞他们的作品。他也在书店里与美国新一代的作家们见面相识。

有一天,拉尔博给我带来了一件礼物,更确切地说,他给他的“教子”莎士比亚书店带来了一件礼物。他拿出一件用薄棉纸包裹着的细瓷做的莎士比亚故居,这是他从童年时起就珍藏的东西。而且,这还不是全部,他还带来一个盒子,盒子上的标签是著名的玩具兵的生产厂家来福尔(Lefevre),盒子里装的是乔治·华盛顿和他的将士们,他们骑在不同颜色的奔马上,还有一群西点军校的学生。拉尔博向我解释说,我们的这队人马,就是用来守卫莎士比亚故居的。

拉尔博曾经亲自监督这些玩具兵的制造,而且,为了确保玩具兵的每一个细节的准确性,他还曾到国家图书馆中去查阅有关资料,甚至连每一个扣子都不马虎。这些扣子都是他亲手上的色,他说他无法信任其他人能处理好这些扣子。

我一直把这队人马珍藏在书店大门边的一个小柜子里,柜子上有个玻璃窗,里面用暗藏的弹簧拴住,为的是不让孩子和顾客带进书店里的动物损坏这队人马,因为这些玩具兵太吸引人了。

拉尔博酷爱和平,奇怪的是,他竟拥有如此庞大的玩具兵大部队,而且,这支队伍还在不断壮大,他也曾痛苦地抱怨,说这些玩具兵几乎要把他从自己的房间里挤出去了,但是,他却根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控制他们继续扩大。他的好友皮埃尔·德·拉奴(Pierre de Lanux)是他收藏玩具兵的竞争对手,他们总是在寻找那些不多见的珍品,为了能把他们缺少的那件藏品弄到手,他们可以追到天涯海角。他们互相交换藏品,也和其他收藏家们交换,他们组织活动,或是邀请挚友前去“阅兵”。阿德里安娜和我曾经有幸参加过一次这样的活动,当我们看到他的公寓时,我们才明白为什么拉尔博会心神不安。他的小小的公寓早就被军队给占领了,到处都挤满了兵士们。但拉尔博向我们保证说,大部队还都藏在他床底下的那些盒子里。